班的间隙,从西北角逃了出去。
夜色浓郁。
寒风卷起尘沙漫天,险些迷了眼。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温稚京被紫珍扶着,抬眸便见司徒明一袭白衣,纵马而来。
“稚京!”
温稚京踉跄上前:“明哥哥!”
司徒明眼疾手快扶住她,将她抱上马:“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路上说!”
一行人骑着马,迅速北上。
只是温稚却不知。
在她离开营帐的瞬间,床榻上安睡的青年蓦地睁开眼,缓缓坐起身,曳地雪袍从榻边重重垂落,堆叠在脚边。
暗处的夏志见温稚京离开,顿时钻入帐中。
“主上!”
青年眉眼间的温情已然褪去,幽潭似的黑眸里只剩下无尽的冷。
衬着锐利的眼眸,宛如雪夜里的狼王,只一眼,威压便扑面而来。
他撇了眼那只倒在桌案上的杯盏,淡淡道:“如今皇帝病危,她一定会回盛京,司徒明带着她跑不远,带上三千精锐,与我一道,截杀司徒明!”
“是!”
-
才走了不远,温稚京脸色苍白得不行,司徒明担心她,只好中途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休息。
这里草木荫蔽,是个很好的藏身之所。
此地离盛京还有上百里,急不得。
司徒明出去找水,留紫珍守在旁边,四周皆是她的暗卫。
顾不得身子不适,温稚京迫不及待地抓着紫珍的手问:“如今盛京如何了,我听说齐国要我和亲,我失踪这些时日,齐国可有为难阿爹?”
紫珍欲言又止,把温稚京又急出了一阵薄汗。
紫珍只好反握住她的手,试探道:“公主先答应奴婢,无论奴婢说什么,公主都要稳住心神。”
温稚京的心沉入谷底,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握紧拳头。
“你说。”
外面风声呼啸,衬得紫珍的声音有些不真切,徐徐传入温稚京的耳畔。
“齐国步步紧逼,陛下只好从宗亲之中挑选适龄的女子,册封公主,嫁去齐国……原先定的人选是兰心郡主,听宫里传出的消息,兰心郡主死活不愿和亲,便去太后那闹了一回,太后舍不得,便下了道懿旨,将和亲公主,换成了靖月娘子……”
“阿月……”温稚京呼吸急促起来,“那……蘅卫呢?!”
紫珍抿了抿唇,叹息一声:“蘅郎君依旧在大理寺当值,听蘅宅里的下人说,蘅老夫人已经替蘅郎君挑选了一名心仪的孙媳妇,不日便要完婚。
“蘅郎君……亦未曾阻止。”
温稚京嘴角含血,怒目而瞪:“这个蘅卫,亏我这般信任他,将阿月托付于他!”
气愤之后,温稚京又想起一件事,忙问:“阿兄呢?”
齐国已经打到沉溧关了,若阿兄在,大周定不会输得这般惨!
紫珍还未说话,出去找水的司徒明已经端着水走进来,似是不忍,哑声道:“太子殿下在沉溧关遭遇伏击,跌落山崖,生死未卜,京中亦传来消息,陛下病危,太医院透露,是长期服用慢性剧毒所致,此刻……已是无力回天了。”
“……你说什么?”
腹中剧痛渐深,温稚京紧紧攥着衣摆,不可置信地望着司徒明。
司徒明敛眸叹道:“那日你被李殷掳走,我寻着蛛丝马迹追查了许久,才知,李殷不是李殷。”
温稚京蹙眉,心跳如擂鼓:“什么意思?”
“他本是前朝皇孙楚殷,隐姓埋名蛰伏盛京数年,只为报灭国之仇,如今齐国来势汹汹,便是他在暗中策划着一切……”
耳边的声音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一阵巨大的嗡鸣声,从四面八方包裹着她,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脑海里只剩下一句。
——前朝皇孙楚殷,为复仇而来。
难怪,从前无论她如何努力,李殷看她的眼神里,总带着浓浓的厌恶。
她以为是他生性冷淡,她以为是他对这桩婚事不满,她以为只要她足够热烈、足够爱他,终有一天,他也会如她一般爱上她。
温稚京自嘲地笑了。
仇人之女,如何爱得起来?
在公主府的每个日夜,他都想杀她而后快吧?
温稚京不由得回想起那日,在薛宅后院他说的那个故事:丧心病狂的山匪屠杀了他全家,只留他一人苟活于世。
那个山匪,其实是指大周吧?
她曾问他“可有找到凶手?”,李殷却说凶手在五年前已葬身火海,大仇得报。
或许,那便是他梦寐以求的,大周皇室的死法。
如今他谋划多年,终于要大仇得报了。
反倒是她,从头到尾,一直被蒙在鼓里,一遍遍不知羞耻地向他示爱……
身份是假的,那……爱呢?
他曾那般厌恶她,如今却与她耳鬓厮磨。
那些旖旎温存,无数个日夜的亲密,抵死缠绵……
在她逐渐沉沦之时,他是不是也会在暗地里嘲笑她的愚蠢?
那日他将她丢进狼圈。
或许,是真的想要她的命吧……
腹中剧痛难忍,温稚京紧紧捂着小腹,脸色顿时苍白如纸,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紫珍和司徒明。
紫珍当机立断:“奴婢去找大夫!”
司徒明忙快步上前,半跪在地扶住她:“稚京,你怎么了?”
温稚京艰难地喘着气,脑袋无力地靠在他怀里,泪水从通红的眼尾滑落,浸湿雪白的衣襟。
她紧闭双眸,声音颤得厉害。
“明哥哥……我疼……”
余光忽然闯入一抹红,夜色之中,刺眼的红色将粉色裙摆染成了浓郁的深红色。
司徒明抬眸看去,神情蓦然僵住。
“你……有了身孕?”
……
不多时,紫珍领着一个大夫模样的人过来,见此场景,骇然与司徒明对视一眼。
大夫不敢迟疑,立刻提着药箱上前,取出脉枕替温稚京诊脉。
良久,大夫叹息摇头:“观夫人的脉象,已有月余的身孕,日子太短,胎气不稳,本就不宜进行太过激烈的房事,适才又急火攻心,这胎……”
他再次摇摇头。
司徒明双眸猩红,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
“楚殷他……竟这般对你?!”
他深吸一口气,怒道,“我去杀了他!”
温稚京虚弱地睁开眼,扯着他的衣袖,满目泪痕,却只摇了摇头。
司徒明眸光破碎,他轻吸一口气,竟牵扯得五脏六腑都传来了剧痛。
他咽下喉中苦涩,自嘲一笑:“稚京,你还爱他?”
温稚京痛苦地闭上双眸,一只手无力地揪着心口,泪水止不住地从眼角滑落。
她不说话,只一遍遍摇着头。
司徒明终是作罢,颤抖着手,将外袍解下,披在她身上。
-
此时,山崖之上,青年白衣猎猎,静静望着下方的山谷。
一个暗探从远处掠来,手里还提着一个人。
正是那位刚替温稚京把过脉的大夫。
此刻,大夫被暗探提着丢在李殷脚边,他痛呼一声,又哆嗦着,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跪好。
头顶传来一道清冽的嗓音。
“他们要你看什么病?”
大夫不敢抬头,却也不敢隐瞒,哆嗦着回道:“小、小产……”
青年神色一怔,他似乎听得不真切,顿了顿,又问了一遍。
“你说……谁?”
大夫咽了咽口水,磕磕巴巴道:“里头有位夫人,已有月余的身孕……”
直到大夫说完,青年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激烈房事。
急火攻心。
明明不久之前,她还好好的,还与他一道用晚饭,怎么突然就……
夏志站在一旁,有些不敢看自家主上的脸,只悄悄挥手,放了那位大夫。
大夫如蒙大赦,马不停蹄地跑了。
青年深吸一口气。
再睁眼时,眼底似淬了无尽寒霜。
他沉声下令:“传令下去,谁先取得司徒明的项上人头,赏百金!”
-
紫珍替温稚京寻了套干净的衣裳换上,顾及温稚京的身子,又租了辆马车,继续北上。
只是他们还未走多远,马车忽然被无数黑衣人拦住去路。
司徒明蓦地勒住缰绳,与此同时,随行暗卫瞬间将马车团团护住。
紫珍亦拔出双刃,从车厢里钻出来,警惕地打量四周。
此处是山崖,道路前后皆有黑衣人围堵,想来是早有埋伏,打算来个瓮中捉鳖!
司徒明剑眉紧蹙,朝着虚空怒喝:“楚殷,我知道是你,出来!”
话音刚落,山崖上传来几道清脆的掌声。
须臾,崖顶走出一道白色身影。
“认出来了?”
青年低声笑了笑,那笑容太冷,连带着目光都冷得叫人不敢直视。
“如此,上了路也不算冤。”
没有半句废话,青年挥手间,无数黑衣人蜂拥而上!
司徒明拔出放在一旁的利剑,瞬间跳下马车,将长剑刺入冲上来的黑衣人体内。
鲜血顿时将四周染红。
突如其来的变故传来,马车里,温稚京身子颤得厉害。
一众暗卫将马车死死护在中间,但仍有不少黑衣人朝马车袭来。
暗卫们渐渐不敌。
周围战得一片混乱,利器刺入体内的声音一遍遍传来,血腥仿佛在眼前蔓延开来。
她颤抖着闭上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外蓦然传来司徒明声嘶力竭的嗓音:“紫珍!”
话音方落,温稚京猛地睁开眼,踉跄钻出马车。
才掀开帘子,便瞧见那刺眼的一幕。
紫珍无力地躺在司徒明怀里,一支两尺长的利箭正中她心口。
仿佛浑身血液倒流,温稚京手脚发冷,蓦地从马车上滚落。
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双眸猩红,盈满水雾的眸子顺着利箭的方向望去。
山崖之上。
青年白衣猎猎,手里还握着一把精致长弓。
他本是想趁乱取了司徒明的性命,谁知那丫鬟竟飞身而来,替司徒明挡了致命一箭。
见温稚京出来,他眸光微动。
紫珍无力地睁着眸子,望向温稚京,鲜血不停从她嘴角涌出来。
温稚京目眦欲裂,不顾身子传来的剧痛,猛地扑向她,从司徒明怀中接住那具虚弱的身子,哭成了泪人。
“紫珍你撑住,我们很快就到盛京了,一切都会好的!”
紫珍费力地握住她的手,嘴角艰难地扯出一抹笑,像是宽慰般:“公主……别……哭……”
司徒明豁然起身,怒视山崖上的青年:“楚殷,你这个丧心病狂的逆贼!”
青年不语,目光一刻未曾离开下方的女子。
他沉声唤道:“温稚京,过来。”
温稚京恍若未闻,只一遍遍抖着手,用袖子擦拭紫珍嘴角的血。
鲜血越擦越多,渐渐的,将她的衣袖都染得通红。
怀中之人渐渐安静下来,那紧握她腕间的手也砸在了她裙摆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衬得那截玉白的腕子,更苍白了几分。
温稚京哭累了,她低着头,麻木地擦着紫珍唇角的血。
耳边再次传来那道熟悉的嗓音。
“温稚京,过来。”
那道声音将她拉回神来,温稚京停下手上的动作,怔愣抬眸望向四周。
无数黑衣人正将他们团团包围。
地上躺着的,几乎都是一路拼命护送她回京的暗卫。
原本数百名暗卫,如今只剩还有寥寥十几人。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人。
温稚京小心将怀中僵硬的尸体放下,拢着衣裙缓缓站起身。
她刚刚小产,脸色苍白如纸,单薄的身子立在尸横遍野的崖底,仿佛只要一阵风,便将她吹散了。
她轻唤一声:“李殷。”
唤出口那瞬,她神情怔住,忽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