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承连忙接住衣服,轻薄的衣料轻柔附在他手背的皮肤上,好似一片冰凉的云。他似是没听懂霍岩轩的意思,目光茫然地抓着怀里的白衬衣,支吾道:“还没到晚上,不,不洗澡。”
“你觉得我是要你洗澡?”霍岩轩漂亮的眼睛里跃动着火苗,他挑了挑眉,“我是想让你知道,你要演什么。”
“那我,演什、什么?”粟承睁大眼睛,好奇道。
眼瞳似被山泉洗涤,亮亮的,霍岩轩对上他的目光,心头好像被打火机的电击器电了下,一阵刺麻。他额角抽了抽,将粟承手里的衬衫夺下,转过身去:“先脱。”
“噢。”粟承觉得少爷怪怪的,不过他们都是男人,他也不敢磨蹭,麻溜地脱了,浑身只剩一件四角裤。
“少,少爷,好了。”
霍岩轩微微侧了下头,语言忽然失了次序,手臂往后一扬,将衬衫甩近粟承,快速说道:“你。你自己穿,穿上坐到浴缸里。”
“只穿这个?”粟承不可置信。
“让你穿就穿,废话真多。”
粟承“噢”了声,没了下文。
霍岩轩盯着白花花的瓷砖墙壁,听觉兀自放大,连心跳声都十分明晰。身后传来衣物摩擦的动静,紧接着,静水裂开的闷响随着重物入底的咕咚声转瞬即逝,缸壁荡出哗啦的脆响,溢出的水流在防滑地砖敲出富有节奏的噼啪声。
水流汇集在浴缸边缘,凝聚成型,一滴一滴往地面滚坠,敲出滴滴答答的水雨。霍岩轩不自觉攥紧掌心,心头像爬了只柔软的蚕,痒痒的。
他静静等待男人开口。
然而,他等了好半晌,除了断续的水滴声,便只剩男人紧张的呼吸颤动声。霍岩轩不耐烦地转过身:“咝,怎么还没好啊,磨磨唧唧的——”
他忽然顿住了,眼神呆滞地看着浴缸里的景象,愣了两秒后,贯来张扬漂亮的脸陡然爬上一层含羞的红,视线嗖的挪开,又吃力地转回来。
他磕巴了一下,抓了抓头发,低声埋怨了一句:“靠,坐进去怎么不吱声。”
“我…我以为您听到了。”
“谁知道你有没有坐好。”霍岩轩撇了撇嘴,视线躲闪着拿起沐浴露往浴缸里胡乱摁了几泵,顺便拿瓶身搅了搅,雪白丰富的泡沫便如棉花糖一般飘了满缸,挡住了水下旖旎的风色。
呼。霍岩轩松了口气,终于不用看不该看的了。
他拧开冷浴冲了冲瓶子和手,把所有蓄势待发的火星统统消灭,扼杀在摇篮里。
沐浴露是青瓜味的,清爽的气息很快充盈满屋,粟承缩着肩膀,悄悄抓了一把泡沫去嗅,泡沫却不听话,挂在了他的鼻尖上,被霍岩轩抓个正着。
粟承连忙去擦,指尖又碰到眉毛,登时变成了滑稽的白眉怪,粟承慌了,撩起一捧水拍在脸上,所有泡泡无处可逃,顺着水流浮回水面。
这一系列行为全都落进霍岩轩的眼睛,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尾轻轻一挑,别过脸去:“会游泳吗?”
“不,不太会。”
“不太会是什么意思,旱鸭子?”
“我们那里没…没有河。”粟承脚趾在光滑的浴缸底部蜷了蜷,垂下眼睫,“我妈教过我,我没学会。”
“那你还敢答应他们,他们要你演一个擅水的角色,经常穿着一件白衣服在浪里行船,故意穿得暴露,骗少女感情,还调戏良家妇女,是不知廉耻的渣男。”
“啊?是这样吗?”
霍岩轩哼道:“对啊,现在后悔了吧?”
粟承眼珠转了转,小声道:“我,不会演。”
“……”
霍岩轩顷刻石化,这是会不会演的问题吗?!蠢牛!!
他冷嗤一声,用后槽牙挤着字:“所以你还是要演?愿意光着身子被拍进去传播,你是不是有暴露癖啊,还是说你跟那个角色是同一种人?阿浪阿浪,你该不会以为他只是因为擅长在浪里划船就叫阿浪了吧?呵,你懂不懂一语双关啊?”
粟承认真地摇头:“老师说过,但我不太懂。”
霍岩轩气得五官都要扭曲了:“看来你们村里人说得没错,你确实听不懂好赖话。既然这样,那我告诉你到底双关在哪里。”他猛然迈到浴缸前,手穿进飘满泡沫的浴缸,一把抓起粟承的胳膊将他整个身躯往前一拽。
“啊!”粟承短促地叫了声。霍岩轩上手去扯他湿透的衬衫,不顾自己新换的衣服被打湿:“像现在这样,穿一件白衣服,泡在水里袒露身体的,叫作‘浪’。”而后指尖往空中撩了一串水花,水弧哗啦啦散成水片,“在浪花里穿行,是他名字的寓意。”
“知、知道了。”粟承浑身紧绷着,鼻间的青瓜味更浓了,好似有种诡异的魔力,烧得他耳垂疼。他有些抗拒地挣动,被霍岩轩死死攥住,腕骨疼得要命。
“你,你干嘛?我知道了。”粟承小心挣扎。
“知道了还去?你是不是傻啊!?你真的想在那么多人面前上演你的湿衣诱惑啊?之前没也发现你这么闷骚啊,啊?就这么喜欢衣着暴露到处开屏?”
粟承想了想:“没,没事的。我已经答应他们了。”他这人向来信守承诺,答应别人的事说什么都会做到,除非有无法抗衡的因素,否则他都会全力以赴。
而眼前这件事,对他而言虽然难为情,却也不是接受不了。反正他也没什么好看的,在山里的地里头翻土,热了他也会脱掉衣服直接干,凉快又方便,哪管害不害羞。
但霍岩轩可就不这么想了,从小到大他是极为注重隐私的,家里人没人会随意赤膊走动,霍爸是个很严肃的人,霍妈也常年行走在职场,家里的保洁家政也都穿着制服……
他在规矩的家庭长大,从幼儿园起就接受严格的隐私教育,更别提之后在私立贵族学院的耳濡目染。经年累月的意识熏陶,让他很难做到轻易袒露身体。他连游泳都是在家里的泳池,不会在外面游,去度假也是私人别墅,私人泳池,鲜少有人看到他不穿上衣的样子。
在他看来,粟承的行为无比开放浪荡,竟然愿意光着身体在那么多人的舞台上跑来跑去,还穿一件湿淋淋的白袍子擦边……简直不堪入目。
可恶,霍岩轩想揍人。
“答应又怎样?不能反悔吗?你是我的厨子,跑去抛头露面合适吗?怎么,他们给你钱啊?”
“不给,我,我就是帮个忙。”
霍岩轩甩开他,拿过一块软糯的纯棉毛巾擦手:“就算你答应他们,我不同意你就别想去。”
“你。”粟承难以置信,这个人怎么能说出这样蛮横不讲理的话,他很愤怒,自己只是厨子,为什么还要控制他的自由。
哗啦啦,他猛地站起身:“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我,我又不是卖给你了,我有权利……”
“你他丫的给我闭嘴!”霍岩轩炸了毛似的,男人湿漉漉贴在紧实肌理上的肉色线条烧得他眼睛疼,他再次拽过粟承,桃花眼低垂着,幽深炽热:“你以为你是什么万人迷吗?卖给我?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巴不得跟全世界的人暧昧吗?像你这样黑不溜秋的黑熊精送我我都不要,卖给我?你想得美!”
粟承被他一顿连珠炮轰得头顶冒烟,脸颊红成鲜亮的苹果。他便是再呆,也知道对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他竭力摇头,解释道:“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少爷您弄错了,我没有说您是那种人,而且…我们都是男人,少爷放,放心。我不会对您有非,非分之想。”
他说得费劲巴啦,但表情格外认真,认真到霍岩轩觉得无比刺眼,灌入鼓膜的句子也格外刺耳。
“都是男人?”霍岩轩咬碎牙齿,掰着粟承的脸凑近,“你缠着我腰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男人?一口一个岩轩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男人?在你家用偷鸡摸狗的眼神看我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男人?现在爽了玩了腻了,说这种装模作样的话给我,你以为我会信吗?”
粟承没想到霍岩轩再次将那段不堪的记忆翻到明面上,有种鼠妇暴露在灯光下的焦促感,他想说自己只是反抗不了,可潜意识里糊涂的私心让他没法冠冕堂皇,那个夜晚他的确有主动,可他……真的只是将对方当成了严萱。
哪怕他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哪怕知道严萱其实是男人。
他素来有着根深蒂固的男女观念,那次之后,他再也无法将两个身份当成同一个人,严萱对他来说是一场稍纵即逝的梦,能触碰已经知足,不奢求别的了。
粟承脚下晃了晃,小声解释:“您放心,我,我不喜欢男人,我不会对您……”
“闭嘴!”霍岩轩简直要气疯了,他暴怒地捏着男人下巴,那骤然恐惧的眼神无疑火上浇油,“你喜欢什么关我什么事,一直强调什么?觉得我会对你有非分之想吗?你以为你是谁啊!”
粟承推着他的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霍岩轩看他似乎真的难受了,烦躁地松开手:“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以为谁要非你不可了?我告诉你,是你弄脏了我,我不会放过你,在我还没有找到别人的时候,你最好别让我看到你跟谁腻歪,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粟承小心揉着发麻的下巴:“好,您放心,我会等……”
“闭嘴!”
此时此刻,霍岩轩肚子里一窝火,他再也不想听这个蠢男人开口了,说来说去都是讨厌的话,没一句他爱听的。他厌恶男人毫不在乎的字眼,厌恶他说他们都是男人,厌恶他区别对待的态度。
明明他就是严萱,凭什么态度差别那么大,就因为性别吗?仅仅因为他不是女人,就可以这么冷漠?
这个呆牛,居然半点情分也不记。
巨大的落差感让他愤怒难堪,霍岩轩捏紧拳头,短短的指甲在手心嵌出印记。他深吸几口气,暗暗下定决心,自己绝不要被这个普通冷漠、愚蠢至极的男人牵着鼻子走!
“你一定要去的话,我不会管你。”霍岩轩冷冷抛下这一句,转身离开。
此后一连几天,粟承都没有见到霍岩轩。他知道他生气了,可他找不出原因,所谓的霍岩轩说出来的“他是他的厨子”,对他而言很奇怪,很霸道。
他还是去演了,赵芙见他来了,谢天谢地带着他熟悉剧本,大概是因为霍岩轩插手的缘故,粟承的服装多了两件内搭。出演的话剧顺利演出,粟承古装扮相端正好看,在海大掀起一阵水花,不过似乎是因为不是本校生,很快沉寂了。
与此同时,粟承第一个月也干满了。虽然提前预支过工资,但秦喆还是给他卡里转了八千,说是奖金。粟承开心极了,打了一千给老家的张叔,又转了一千给粟骅戎,分享了自己的喜悦。
到晚上,粟骅戎才点击收款。
【才看到,刚下自习,谢谢哥。】
【哥最近怎么样?】
粟承回复一切安好。
粟骅戎发了个兔子拥抱的表情包:【那哥还有要分享的事吗?你的雇主人真好。】
粟承已经几天没见霍岩轩了,心里居然有点空落落的:【嗯,挺好的。你还好吗?快高考了,希望你别有压力,缺钱记得跟哥说。哥不懂你们的题目,只能给你经济支持。】
过了十分钟,粟骅戎那边回过来:【嗯,谢谢哥。没什么压力,都是很简单的题目,别担心。】
粟承宽心了些:【那你早点休息,不打扰你了。】
粟骅戎发了句晚安,粟承回复微笑。
过了会,粟骅戎又发了一条信息:【哥不说晚安吗?】
粟承愣了愣,打下一句晚安发送。
粟骅戎回复OK。粟承伸了伸懒腰,开始计划采购的事,他的营业执照健康证什么的都下来了,就这两天可以开张了,到时候又多一笔收入,减缓欠债的压力。
而手机的另一头,粟骅戎冷冷看着相册,看似平静的眸却翻涌着骇人的波涛,幽如深渊。
屏幕上是一张偷拍角度的照片,古意典雅的饭店里,男人局促地坐在亭子里,像是在等什么人。粟骅戎凝视图片,素来冷静的面目微微泛起一丝波澜,嘴角讽刺地扯起。
“骗子。”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