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澄家所在的居民楼是典型的九十年代建筑,灰白色的外墙有些剥落,楼道里弥漫着各家饭菜混合的香气。宋泽鹏跟在薛澄身后,心跳快得像擂鼓。他手里提着匆忙在小区门口水果店买的一袋橙子——薛澄说这是她父亲最喜欢的水果。
"放松点。"薛澄回头小声说,捏了捏他的手,"我爸不会吃了你。"
宋泽鹏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他见过不少大场面——学生会演讲、校际辩论赛、甚至电视台采访——但从没像现在这样紧张过。衬衫后背已经汗湿了一片,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薛澄在四楼的一扇铁门前停下,深吸一口气,掏出钥匙。门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
"妈,我们回来了。"薛澄轻声喊道。
薛母从厨房探出头来,围裙上沾着面粉,手里还拿着锅铲。她上下打量着宋泽鹏,目光锐利却不失温和。"这位就是...?"
"阿姨好,我是宋泽鹏。"宋泽鹏鞠了一躬,声音比平时高了一个八度,"这是给您和叔叔的一点心意。"他递上水果袋,动作僵硬得像机器人。
"哎呀,这么客气。"薛母接过水果,嘴角微微上扬,"进来坐吧,饭马上好。"
宋泽鹏看见薛父正在餐桌前摆放盘子,连忙叫到,"叔叔好。"
薛父点点头,目光在宋泽鹏身上停留了几秒。"坐吧。"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客厅不大但整洁,一套老式木质家具擦得发亮,墙上挂着薛澄从小到大的照片。宋泽鹏注意到其中一张——约莫七八岁的薛澄穿着粉色舞蹈服,在一个简陋的舞台上摆出标准的拉丁舞姿势,笑容灿烂。
"那是我第一次比赛。"薛澄顺着他的目光解释道,"得了少儿组第三名。"
"澄澄小时候可喜欢跳舞了。"从厨房端出一盘热腾腾的红烧鱼,"后来上高中,学业紧了,就慢慢放下了。"
薛父点点头,目光在宋泽鹏身上停留了几秒。"坐吧。"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晚餐在一种诡异的安静中进行。薛母不断夹菜给宋泽鹏,询问他的家庭情况和学业计划;薛父则大部分时间沉默,只是偶尔插一两句话。薛澄像只受惊的兔子,视线在父亲和男友之间来回游移。
"小宋家里是做什么的?"薛母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宋泽鹏碗里。
"我爸是工程师,妈妈在银行工作。"宋泽鹏小心地回答。
"哦?那家境应该不错。"薛父突然开口,"怎么会去快餐店打工?"
宋泽鹏的筷子停在半空。他没想到薛父会知道这事。"我...想靠自己的能力赚路费来看薛澄。"
"从学校到这里要转三趟车,车票不便宜吧?"薛父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爸!"薛澄忍不住出声,"泽鹏坐了六个小时火车..."
"三百二十块。"宋泽鹏直视薛父的眼睛,"来回六百四,加上住宿,我打了四周工攒的钱。"
薛父眉毛微微上扬,似乎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养尊处优的男孩会为见女儿付出这样的努力。饭桌上的气氛微妙地缓和了一些。
"年轻人吃点苦是好事。"薛母适时地打圆场,"小宋,尝尝这个红烧肉,澄澄最爱吃的。"
饭后,薛母坚持不让两人帮忙洗碗,催促他们去客厅看电视。薛父则进了书房,关上门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
"比想象中顺利。"薛澄小声对宋泽鹏说,两人坐在沙发上,刻意保持着安全距离。
宋泽鹏刚要回应,书房门突然打开,薛父走了出来。"澄澄,来一下。"
薛澄紧张地看了宋泽鹏一眼,跟着父亲进了书房。门关上的瞬间,宋泽鹏的肩膀垮了下来。他掏出手机,给陈明发了条消息:「见家长比打十场辩论赛还累。」
十分钟后,薛澄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我爸...问了我们的事。"她低声说,"他说...不反对我们交往,但要求我不能影响学习。"
"这...不是挺好的吗?"宋泽鹏松了口气。
"但他要我保证毕业后先考研,不能急着...你懂的。"薛澄的脸红了。
宋泽鹏差点笑出声。薛父担心的居然是女儿大学一毕业就结婚?这比他预想的各种可怕场景好多了。
"笑什么!"薛澄轻轻打了他一下,"我爸很严肃的。"
"我保证不会拐跑你。"宋泽鹏举起三根手指,"至少在你考上研究生前不会。"
薛母从厨房出来,擦了擦手。"小宋住在哪个酒店?远吗?"
"就在文化宫旁边的那家。"宋泽鹏回答。
"那条件还行。"薛母点点头,"不过现在才八点半,澄澄可以带你出去走走,看看我们县城的夜景。十点前回来就行。"
薛澄惊讶地看着母亲,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特赦"。
"去吧。"薛母眨了眨眼,"你爸那边有我呢。"
夜晚的小县城比白天热闹许多。主干道上摆满了夜市摊,香气四溢;广场上大妈们跳着广场舞,音响震天响;河边的步道则是情侣们的天堂,每隔几米就有一对依偎的身影。
"你妈妈人真好。"宋泽鹏牵着薛澄的手,终于能自由呼吸了。
"嗯,她一直很理解我。"薛澄轻声说,"小时候学跳舞就是她偷偷支持的,没告诉我爸学费其实很贵。"
他们沿着河边小路慢慢走着,薛澄指给宋泽鹏看她的小学、最喜欢的甜品店、第一次登台表演的少年宫。宋泽鹏认真听着,时不时提问,仿佛要将她过去的十八年一点点补全。
"那里!"薛澄突然兴奋地指向一座小桥,"我初吻的地方。"
宋泽鹏挑眉,"哦?和谁?"
"初三学长,暑假联谊会上认识的。"薛澄故意逗他,"在一个真心话大冒险游戏里..."
宋泽鹏佯装生气地捏了捏她的手,"早知道不问了。"
薛澄大笑起来,拉着他走上小桥。"骗你的啦!哪有什么初吻,你是第一个。"
他们在桥中央停下,俯瞰清澈的河水。微风吹过,带来阵阵清凉。宋泽鹏轻轻揽住薛澄的腰,"那现在呢?要不要在这里留下真正的初吻记忆?"
薛澄点点头,眼中映着河边的灯光,像盛满了星星。宋泽鹏慢慢低头,吻上她的唇。这个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温柔,带着夏日夜晚的清凉和河水的气息。
"我有个主意。"分开后,宋泽鹏突然说,"带我去你小学看看吧。"
薛澄小学就在河边不远,一栋粉色的三层小楼,操场上的秋千和滑梯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校门已经关了,但他们从栏杆缝隙能看到里面的样子。
"我一年级就在那间教室。"薛澄指着一楼靠边的窗户,"那时候特别皮,经常被罚站。"
宋泽鹏想象着小薛澄扎着马尾辫,气鼓鼓站在教室角落的样子,忍不住微笑。
"后来换了班主任,发现我身体协调性好,推荐我去学舞蹈。"薛澄的声音带着怀念,"那时候真开心啊,每天放学最期待的就是去舞蹈班。"
"你爸爸...一直反对你跳舞吗?"
薛澄摇摇头。"一开始没有。直到我六年级,拿了省里少儿组冠军后,有个艺术学校来挖人,说我有天赋,建议走专业路线。我爸当场拒绝了,说学习才是正道。"她顿了顿,"后来上初中,训练和比赛越来越多,他就越来越反对,说跳舞耽误学习。"
宋泽鹏默默握紧她的手。他能理解薛父的担忧,但也为薛澄失去的机会感到惋惜。
"不说这个了。"薛澄甩甩头,仿佛要甩掉不快的回忆,"带你去吃我们这儿最有名的冰粉!"
夜市尽头有个老婆婆的冰粉摊,据薛澄说已经摆了二十多年。他们买了两碗,坐在路边的小凳子上吃。冰粉清凉爽口,配上红糖水和各种配料,在夏夜里格外惬意。
"明天想去哪儿?"宋泽鹏问,"我还有一天时间,后天早上就得回去了。"
薛澄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我以为你今晚就要走呢!那明天我们去..."
她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电显示"爸爸",薛澄的表情瞬间紧张起来。
"喂,爸?"她接起电话,声音微微发颤。
电话那头传来薛父严厉的声音,即使隔着手机,宋泽鹏也能听到只言片语。"...现在...回家...立刻!"
薛澄的脸色变得苍白。"好...好的,马上回去。"
挂断电话,她慌乱地站起来。"我爸...他好像看到我们了。他说...在朋友家的阳台上看到我们在桥上..."
宋泽鹏的心沉了下去。他们付了钱,匆匆往薛澄家赶。一路上薛澄几乎小跑起来,手心里全是汗。
"别怕。"宋泽鹏试图安慰她,"我们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你不了解我爸。"薛澄的声音带着哭腔。
果然,一进门,薛父就站在客厅中央,脸色铁青。薛母在一旁,表情担忧。
"解释一下。"薛父冷冷地说,"你妈说你们去散步,结果在桥上搂搂抱抱?"
"叔叔,是我的错。"宋泽鹏上前一步,"我太想薛澄了,一时没控制住..."
"我没问你。"薛父看都没看宋泽鹏一眼,目光死死盯着女儿,"回你房间去。明天开始不准出门,直到返校。"
薛澄的眼泪夺眶而出,但她没有反驳,只是低着头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关门的声音像一记闷雷。
客厅里剩下三个人,空气凝固得几乎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叔叔,我真的很抱歉。"宋泽鹏打破沉默,"我们是认真的,不是随便玩玩..."
"你明天一早就走。"薛父终于转向宋泽鹏,声音低沉而坚决,"以后要见面,在学校见。放假回家就专心陪家人,明白吗?"
宋泽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最终,他只能点点头。
"酒店订了几晚?"薛父问。
"两...两晚。"
"明天退掉,早上最早的车回去。"薛父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会让澄澄送你到小区门口。"
说完,他转身进了卧室,留下宋泽鹏和薛母面面相觑。
"阿姨..."宋泽鹏声音哽咽,"我真的..."
"我知道,孩子。"薛母叹了口气,"老薛就这脾气,过几天就好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以后还有机会。"
宋泽鹏机械地点点头,向薛澄的房门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缝下没有一丝光亮。他轻轻道别,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回到酒店房间,宋泽鹏一头栽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他本想给薛澄发消息,又怕被薛父发现会让她更难做。最终只发了一条:「我明天早上七点的车。别担心,我们开学见。」
消息显示已读,但没有回复。宋泽鹏盯着手机屏幕,直到眼睛酸涩不已。
凌晨五点,手机突然震动。宋泽鹏猛地坐起,是薛澄的消息:「我在酒店楼下。」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看到薛澄站在晨曦中,眼睛红肿,手里拿着两个袋子。
"你怎么..."宋泽鹏又惊又喜。
"趁我爸晨跑溜出来的。"薛澄递过塑料袋子,"里面有些吃的,给你路上当早餐。"
又递给宋泽鹏一个袋子,"这里面是我用打工的钱给你买的一双运动鞋。"
宋泽鹏一把抱住她,感受到她瘦小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对不起,搞成这样..."
"不是你的错。"薛澄靠在他肩头,"我爸一直这样,控制欲太强。"
他们静静相拥了一会儿,直到远处传来熟悉的咳嗽声——薛父晨跑回来了。薛澄慌忙后退一步。
"我得走了。"她急切地说,"开学见...记得每天视频。"
"一定。"宋泽鹏紧握她的手,"照顾好自己。"
薛澄匆匆离开,小跑着消失在街角。宋泽鹏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个还有余温的塑料袋以及运动鞋,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
七点整,火车缓缓驶出。宋泽鹏靠窗坐着,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小县城渐渐远去。手机震动,是薛澄发来的一张照片——她从自己房间的窗户拍下的火车站方向,配文:「看着你离开。」
宋泽鹏眼眶发热,回复道:「很快会再见的。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