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南京城比往日热闹许多，虽说各处还在打仗，但年终究是要过的。

兰微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过年，刘启明磨磨叽叽的不愿放人走，本来他是想着和兰微一起过年的，可他也没理由拦着兰微回家过年，所以就只能磨着不让人走。

他那双桃花眼可怜兮兮的瞅着兰微，兰微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所以只能耗着，等到二十八下午兰微才不得不收拾东西离开。

兰微走了，刘启明也只得回家过年，其实他是不想回去的，他父亲和那个女人感情甚好，刘启明在一旁反倒像个外人。

刘启明买了些年礼，在除夕那天回了家。

刘鸿年瞅见儿子自然是高兴，尤其刘启明最近这段日子都踏踏实实地跟着他在军部做事情，他也是很满意。

一顿年夜饭吃的也还算融洽，吃完饭自然要守岁，可刘启明却不想继续待着，他突然很想去找兰微。

刘启明一说要走，刘鸿年自然是沉下了脸，“你给我坐下，这般没规矩，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刘启明不想在这种时候惹老爷子不痛快，只得不情不愿的坐下。

旁边的刘夫人见状，赶紧过来打圆场，“哎呦，孩子大了自然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老刘你也是，跟孩子置什么气。”

“哼，他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惦记着要去找那个戏子吗，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在外边干了什么，我不说，是给你脸，过了年，赶紧给我断干净。”

刘启明闻言，坐直了身子，道：“你今日不提，我也要跟你说这事，我打算过了年就把兰微娶回家。”

“你说什么？你个混账。”刘鸿年气得摔了手边的杯子。

“你昏头了吧，先不说那兰微是个什么出身，你们两个都是男人，简直违背纲常人伦。”

“我早知你会如此说，但我这辈子非兰微不娶，我也没指望你能同意，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吧，从今以后我做什么事情都与你与刘家没有任何关系。”

说罢，刘启明起身便要走。

“你给我站住。”

刘鸿年站起来，指着刘启明，“你这个逆子，为了个外面的阿猫阿狗，连父母祖宗都不要了，早知道我还不如打死你。”

刘启明听到这话，停下了脚步，冷笑着转过身，“到底是谁不要父母祖宗，若说抛妻弃子，父亲，这一点我跟你可比不了。”

“你说什么？”刘鸿年手颤抖着，似是不敢相信刘启明在说什么。

“父亲，原本我不想说，可今天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倒是想问一问您，您还记得我母亲吗？”

“您当年远渡重洋，可还记得留在家中的我母亲是怎么含辛茹苦的拉扯着我，又是怎么扛下了所有，保住了刘家在十三行的生意。”

“您当然不记得，您那个时候正为了您所谓的事业奋斗，正为了您的理想抛弃我母亲，可是我母亲从来没有怪过你，她替你打理内外，替你赡养父母，她日盼夜盼，日等夜等，最后等来了一封休书，等来了你学成归国嫌弃她是个大字不识的小脚女人。”

刘鸿年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父亲，我原本想着，母亲不怪你，我也可以不怪你，我们就装作是一家人，日子过了也就算了，我不恨你。”

“但是兰微，我这辈子只求一个兰微，不管您同不同意，认不认我这个儿子，我都要和兰微在一起。”

说罢，刘启明夺门而出，没有理会身后继母的呼唤，他开着车，不知不觉就到了兰微家门口，他知道兰微此时正在和家人团聚，不想打扰他，因此刘启明只是在车里坐着，看胡同烟囱的炊烟，此时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那都是他可望不可及的东西。

临近十二点，许多小孩子在自家门前放起了爆竹，兰微家的门也开了，是兰微抱着他的小侄子，手里还拿着一串小爆竹。兰微显然是个孩子王，他一出来，周围的小孩子纷纷围到他身边，兰微从口袋里掏出糖分给他们，一抬头却看到了车里的刘启明，兰微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他匆匆回去，将孩子递给嫂子，折返回去找刘启明。

刘启明眼中略带些委屈，盯着兰微，道：“兰公子，我能不能跟你讨颗糖吃。”

兰微心软的不行，把口袋里所有的糖都掏出来递到刘启明手中，他剥开一颗，喂到刘启明口中。

“未来的一年，是甜的。”

因着刘启明，兰微这个年过得十分繁忙，一面要跟着家中父兄到处拜年，一面又要陪刘启明，年下公务不多，刘启明大部分时间都是做好饭，在家里巴巴的等着兰微回来。

十五那天刘启明陪着兰微逛了灯市，兰微猜中了灯谜，赢了一个灯笼回来，那灯笼做得精致，老板应该是花了不少心思，兰微喜欢得不得了，睡觉都要挂在床头，刘启明见兰微喜欢，便跟店家定了十几只灯笼，打算送给兰微哄他开心。

兰微那天唱完戏回家便看见十几只灯笼摆在家里，自然是惊喜的，但又不免责怪刘启明乱花钱。

“有那一个便很好了，干嘛浪费呀。”

刘启明拥着兰微，哄道：“你喜欢就好。”

刘启明把人哄到了床上，兰微身子有些微微颤抖，他边吻边哄，让兰微别怕。

刘启明在那种事情上很温柔，并未让兰微有太多不适，只不过是免了两天演出而已。

那天从军部回来的时候，刘启明特意去铺子里给兰微打了件银饰，那是一对耳环，他心中欢喜，想着兰微戴上一定好看。

还没到家门口，便遇见了来寻他的老管家，老管家满头大汗，让刘启明赶快回家。

刘启明回到家中，只见父亲面色凝重，继母也在一旁拭泪。

“怎么了？”

刘鸿年将手边的信递给刘启明，刘启明接过来看，是老家寄来的家书，上面说他母亲身故，要刘启明回家奔丧。

刘启明看着信上的内容，一下子支撑不住跪在地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人搀到车上的，他脑海中满是八岁那年母亲送他去北平时的画面。

母亲笑着对他说，“明儿乖，等你出息了，就来接娘去享福，娘等着你。”

刘启明回了老家，和他记忆中变了许多，他没心思追忆过往，匆匆进了家门，婶娘见了他一下子红了眼睛，捂着嘴哭了起来，嘴里还说着，“嫂子你看，明儿回来了，他回来了。”

舅舅忙带着他去母亲棺前磕头，刘启明看见母亲消瘦的双颊，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他头磕在地上，怎么也不肯起来。

“娘，你还没看到我出息呢，你不是说等我来接你吗，你怎么不等了。”

周围的人闻言纷纷落泪，刘启明的祖母拖着病躯，悲恸道：“嫣儿啊，是我们刘家对不住你。”

“是我们家对不住你。”

刘启明起身，走到牌位前看了许久，他将牌位摔在了地上，一字一句的道：“我父亲早在宣统二年就已休妻，我母亲早就不是刘家人，牌位上应写她的名字，赵焕嫣。”

“我母亲叫赵焕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