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呼——”
“嘶——”
“呼——”
血滴打在手背,沿着手指向下流到漆黑的长剑上。
盛云听视线一片模糊,专注地盯着脑海中那根即将崩断的弦,一刻不敢放松。呼吸声越来越粗重,血从鼻子里流出,她只能辅以口呼吸,而这样一来,喉间的铁锈味又迫不及待地要喷涌出来。
专注。
专注。
盛云听一遍又一遍重复这两个字,让自己保持极高的专注力,以便握紧掌下的剑——即脑海中那根弦。
她不知道现在外面波及范围有多广,暴风中心是极安静的,安静到她只能听见血滴落的声音和细微且持续的碎裂声。
剑在碎。
盛云听视野逐渐染上粉红,她看不清剑碎裂程度,只知道对面也处于濒临崩碎的边缘,现在比的就是耐力和定力。
力量的天平在博弈中处于微妙平衡,只需要一股微风,或其中一方的大意,就能顷刻间打破平衡、决出胜负。
“盛云听。”蓝晶断断续续闪烁,盛云听左眼的视野时暗时明。
孟无衣快承受不住了。
因当年孟无衣私自夺取盛云听五感,所以酆都帝君让她将自己的左眼视觉和左耳听觉共享给这两感缺失的盛云听,并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帮助她完成任务,以此将功赎罪。
由于两人共通两感,所以孟无衣也会承受一部分盛云听受到的伤害,这也是为什么每次盛云听受伤她会那么着急的原因。
“嗯。”盛云听一把扯下蓝晶,颤抖的手迅速回握剑柄。
她在赌。
赌婵多不敢让暴风肆意扩大,赌她会因有顾虑而率先收手。
“咔啦咔啦——嘣!”
一声清脆的鸣响,长剑再也承受不住两方角力,彻底碎裂。
两道风暴同时开始消散,风眼不在,狂乱的风流瞬间把盛云听卷起抛上高空。
盛云听放松身体,任由狂风把自己吹的凌乱,间或有碎石瓦砾打在她身上,尖锐的棱角毫不留情地划破衣裳皮肤,而她却好似察觉不到,眯着眼不停在寻找什么。
片刻后,一个东西从盛云听手中飞出去,速度太快看不清是具体是什么,只隐隐约约听见雷声轰鸣。与此同时,风暴渐渐开始平息,盛云听抓住机会,在一块飞来的石板上借力一跳,挣脱出暴风控制,像一片树叶般朝浮屠塔飞落而去。
看着屋顶外面的天空,盛云听边用灵力修补身上的伤边思索现在的情况。
刚刚在半空中的时候,她仔细看了下面的损毁范围,果不其然,宫城的城墙好似一道分界线,将宫外的井然有序和宫里的断壁残垣分隔开来。
虽然看起来她和婵多是同时收手,但只有盛云听知道,在长剑崩裂的前一瞬间,婵多先收手了——这也是为什么她没有受到反噬,仅仅在逃离风暴过程中受了些皮外伤的原因。
黑城的天阴沉沉的,盛云听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闭上眼,心念一动,静等了几秒,就听见耳边传来破风之声。
她睁开眼,一颗杏核大小的珠子停在她眼前寸许。
只见灰褐色的珠子上沾染了血色,停在半空中旋转着,周身缭绕着蓝紫色的电弧。
盛云听伸手抓住珠子,拿到衣服上蹭了蹭,把血迹擦干净后收了起来。
从一片狼藉的地板上起身,盛云听拍了拍身上的土,然后足尖一点,跃身从她砸穿的屋顶大洞上飞了出去。
霍宵搀着祝云奚,警惕地盯着面前不远处的两人。
他和祝云奚前脚刚跑到浮屠塔前,后脚纪久带着他的手下就追了过来,而他们身后,宫城内,肉眼可见腾起两股飓风龙卷。
虽然距离较远,但霍宵还是能感觉到盛云听的灵压扑面而来,他不禁担心地皱眉。
纪久也察觉到身后的情况,转身看了一眼,回过头笑着安慰霍宵:“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霍宵不知道他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没理会他的话,手中亮光一闪,沉默地持剑挡在祝云奚身前。
纪久看他这副样子,仍然气定神闲,伸出手指点了点他身后:“我还是那句话,把她留下来,你们去留随意。”
霍宵握紧手中的剑,暗中深吸一口气,将恐惧压下,不卑不亢地回道:“我也是相同的回复,龙象军按律缉拿嫌犯祝哀,我需将她带回上京城审讯。”
“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纪久说着,看了眼身旁的人。后者收到命令,抬起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两下,忽然间,天地陷入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很快如潮水般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四周密密麻麻走出来的人。
不,严格讲,并不能称他们为“人”。
“这是什么?”祝云奚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人,在他们身上感受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眼睛用纱遮住,裸露在外的皮肤泛着铁青色,最可怕的是,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点声音,他们连脚步声都没听到。
霍宵也从来没见过这些“人”,甚至在他们出现的瞬间,背后冒出的冷汗就浸湿了衣衫。
从皇宫直转摘星阁开始,霍宵在不断的事实冲击中认清他们对摘星阁的知之甚少,和摘星阁对上京城蚕食程度之深。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身边的暗影早已成深渊。
这些人像蝗虫一样趋之若鹜,几乎是瞬间,霍宵和祝云奚就被人海掩埋。
飓风风尾扫荡过来,带起一片水潮气。
纪久突然提起汝易安衣领,飞身后退。
汝易安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眼前水波如墙面倾塌一样扑过来。
水流冲开人堆,霍宵和祝云奚形容狼狈地出现在水幕之后。他们脚边散落许多残缺的四肢,再看那些被冲开的人,基本都受了伤,严重者整个头都被砍掉了,但可怕的是,不管伤势多重,这些人都好似无所觉,仍然挣扎着起从地上站来,往他二人这边冲锋。
祝云奚双臂已完全龙化,两手成爪,直接抓住扑来的活死人的脖子,来一个杀一个。霍宵在她身前,长剑划出水墙,将人一波又一波推出去,但显然是徒劳功,那些人死不了、不知疲惫,如此下去,消耗的只是他自己的力气罢了。
祝云奚目光越过霍宵肩膀、越过前面密密麻麻的人头,阴沉地看向纪久。对方气定神闲地看着她,似乎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成竹在胸。
霍宵将包围住自己的活死人从左到右扫视一圈,眼中明晃晃露出了狠厉。
他再一次起势,剑尖自脚边起,上抬划出一道半圆,和之前一样,仍是一道水幕墙,而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谁都能察觉到其中的杀伐之气。
手腕翻转,剑在手中转了个方向,水墙一下变成一个将近一人半高的水球。霍宵持剑在胸前横挥,水球变扁并随他动作旋转着飞向面前的人海。
水球化作一个旋转的滚筒,将所过之处的所有东西卷进来,即使是衣角不小心碰到了水滚筒,也都被毫不留情地拉了进来。
清澈透明的水很快浑浊不堪,旋转速度也迅速减慢,没多长时间,就见水筒再也维持不住形态,啪嚓一声摔在地上,连带将里面已经绞成碎屑的石块木头一齐向四周冲荡开去。
周围一片寂静,连不知恐惧的活死人都向后退了退。
霍宵低头,看着脚边冲过来的秽物,很明显能看到白色碎块。他抬脚踩了一下,碎块随着他挤压的动作而变形。
是人肉。
那些活死人,都被在极高转速中被撕裂成一片片碎块,再也拼凑不起一个完整的人形。
看来这个方法有效。霍宵抬眼,目光似剑,直直刺向纪久和汝易安。
纪久仍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倒是他身旁的汝易安,眼睛亮亮的,好像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霍宵见他看向自己,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挑衅的笑,舌尖狠狠划过犬齿,微痛和麻意让他更加兴奋。
两人几乎同时出手。
汝易安操纵着更多活死人扑向他们,霍宵同时挑起三道水流,向除身后浮屠塔外其余方向卷过去。
然而水流绞杀的速度在无数活死人不怕死的前仆后继面前还是显出颓势。
水流卷到后期,杀伤力明显饱和但仍能维持形状时,没被卷进去的活死人就可以踩在水面上,随水流方向游走,从外面游到水筒攻防后面。
霍宵不得已,只能不停地挥剑,将一道又一道水流推出去,以此抵挡蝗虫般的活死人。
很快,霍宵挥剑的动作一滞,稳如泰山的身形趔趄了一下。
纪久和汝易安被层层叠叠的活死人和水墙挡住,没看到霍宵的疲态,而祝云奚将这一切收入眼底。
她随手挥出两道水球,将漏网之鱼推进霍宵的水流中,目光在霍宵身上停留,观察着他的状态。她手臂上的龙鳞渐渐开始消退,已经不似刚刚那般密集,锋利的龙爪也逐渐显现出人手的形态。
霍宵开始力竭,她也是。
若他俩都消耗殆尽,那可直接就是敌人的砧板肉了。
祝云奚心里逐渐泛起犹豫,纪久的脸浮现在她眼前,那游刃有余且胜券在握的表情在她脑海里无限放大。
霍宵再一次挥出三道水流后,再也支撑不住,反手将剑往地上一插,撑着剑闭眼大口喘气。
“霍宵。”祝云奚上前一步走到他旁边,虽然声音听上去没什么变化,但搀扶着他的手已经明显褪去锋利,只剩几片龙鳞,突兀的覆在皮肤上,泛着铁青色的冷光。
霍宵抬眼瞟了她一眼,马上又将头抵在握着剑柄的手上。
他现在头脑阵阵发昏,若不是靠着一股意念坚持,下一秒就能晕倒。
祝云奚扯过他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一把将他架了起来,“还能坚持吗?”
霍宵点点头,下颌动了动,咬牙又挥出三道水流。
祝云奚盯着他的侧脸,扶着他后背的手慢慢移向他心脏的位置。
“嘭!”
头上一道黑影闪过,紧接着传来一声巨响,好像什么东西摔在浮屠塔上,把屋顶砸穿了个洞。
被活死人层层包围的霍宵和祝云奚虽没看到宫城里那两道龙卷风的消散,但明显察觉到盛云听的灵压突然从宫城到自己身边。
祝云奚还在猜测里面的人是不是盛云听,就听耳边响起一道轻而放松的笑声。
“小喧。”霍宵轻轻道,明明都快要失去意识了,但还是呢喃着认出了自己的心上人。
盛云听,在浮屠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