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官兵拔刀相向,这位书生依旧面不改色。宁为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如此气节当真令人敬佩。
穆丛峬将一切尽收眼底,看来如今的江南官场当真是烂透了,这淮王怕是留不得了。发生了这种事情,穆丛峬也没有继续走下去的兴致。
他唤来暗自跟随的永昼,在他耳边叮嘱了一番。随后永昼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官兵面前,掏出一块暗金色的令牌,上面赫然写着影龙二字。
“见此令牌,如陛下亲临。”说罢,他看向四处的官兵,“尔等为何还不下跪。”
语毕,“唰唰”的声音响彻整个府衙,周围的官兵见状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双膝下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端坐在府衙里作壁上观的郡守此时也再不能保持沉默。听见外面的动静,他带着府衙里面的官员走了出来,行礼下跪,口称万岁。
那群书生此时也跪在地上,身形有些不稳,与官员的害怕不同,他们是发自内心的激动。如今帝王的使者前来,是否会惩治这些贪官污吏,是否会给他们的同窗一个公道,这是属于他们的机会。
郡守见这位影龙卫官员大有一副兴师问罪之意,便开口道:“不知尊使前来,下官有失远迎。下官鲍承恩,乃是这兴定郡郡守。尊使一路奔波,还请先随下官到官衙里休整一番,待到晚上下官再设宴为大人接风洗尘。”
“如今还有这么多学子等在衙门前想要一个说法,本官如何能和你们一般对此置之不理,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只顾自己享乐。”永昼一改平日里的随和,态度冷峻,字字珠玑。
就连和他不太对付的弘亭此时也凑在顾时晏的耳边小声低语:“真没想到这家伙还有这么威风的一面。”
“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影龙卫的统领,平日里再怎么不靠谱,有正事的时候还是有些能力的。怎么,看人家这么威风,你也想去试试?”顾时晏打趣道。
穆丛峬看着二人亲昵的动作,羡慕弘亭能凑在顾时晏耳畔低语的同时,又心中不免有些吃味。顾时晏对弘亭的态度没有了对旁人的那种疏离,反而多了几分温情。
弘亭不愿承认此时有些羡慕永昼,只得将话题转移,“陛下不是就在这里吗,为何不亲自去为那些学子主持公道?这样还能在学子之中收获名声,反而要把这个机会让给永昼那个家伙。”
还没等顾时晏开口,穆丛峬便率先开口解释:“虽说朕先前遭遇刺杀,此次的行踪已经暴露,可是满朝文武并不知道,他们还认为朕因身体不适在宫中修养。若是此时站了出去,不是明晃晃得告诉他们,朕是在装病吗?再者,区区一个兴定郡郡守,朕还不屑于亲自出手。”穆丛峬开口,帝王威严尽显。
顾时晏一字未发,似是觉得丢人,只在一旁默默看着。
另一边,鲍承恩见永昼这般不给自己面子,心中怒意涌起。这些年他在兴定郡作威作福惯了,那丰厚的孝敬送进淮王府,就连淮王都对他礼遇有加,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只可惜永昼身为影龙卫,自身武功必然超群,又有御赐的令牌在手,显然不是他能轻易拿捏的。他只能按下心中汹涌的怒意,满脸赔笑,‘下官只是忧心大人身体,并没有不关心此案的意思啊。不若大人今日先休整一番,让这些学子今日先回去,明日再请他们来,如何?’
永昼心想,总不能一次性把人逼急了,不动声色地朝穆丛峬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后者朝他点头示意,他便应了下来。跟在鲍承恩的身后走进了府衙。
至于周围的那群书生,则在官兵的以护送为借口实则监视的陪同下回到了书院。“那名为首的书生是何人?”穆丛峬见他临危不惧,对他有了一点兴趣。
“那名书生名唤卢明知,是清河书院山长鹿鸣先生的亲传,与那位被暗害的籍安然是师兄弟,据说二人感情亲厚。至于这鹿鸣先生也颇具来头,他本是江南人士,后来听闻儒尊在西北以文入道,心生向往,奔赴千里前往西北荒凉之地,最终如愿拜入儒尊门下。”长夜在一旁给三人解释。
“今夜鲍承恩怕是会对那些书生出手,你亲自带上几名影龙卫去保护他们的安全。”
“可若是那群书生今夜就出事,他们的嫌疑最大,难道他们不怕世人的口诛笔伐吗?”弘亭心思单纯,显然不能理解这些弯弯绕绕,云梁千尺避世不出,倒是养成了他一副孩童心性。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是人没了,那便死无对证,没有证据,那便是空口无凭。他们自然可以否认,甚至可以把这些罪责强加给那些学生。无论如何,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所以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顾时晏开口解释。
穆丛峬暗自惊叹,眼前的少年不仅武功超群,对政事的把握如此敏锐,当真是稀世奇才。
“你也跟着一起去吧,刚好见见世面,学习一下。”顾时晏吩咐弘亭。
“我若是跟他一起去了,谁来伺候少爷你啊。在云梁千尺的时候您就总是不按时吃饭,这次出来之前华姐姐对我千叮万嘱,让我一定要照顾好您,若是您出来什么事情,那我回去以后怎么向华姐姐和老爷交代啊。”弘亭百般不愿,甚至搬出华灵和姬若锡,试图改变顾时晏的主意
可顾时晏心意已决,弘亭只好丧着脸任劳任怨地跟在长夜后面。
随着他们的离去,顾时晏和穆丛峬也准备返回客栈。“上次我的人把弘亭支走,你看见爱吃的虾也不愿动手。这次你亲自把弘亭派了出去,那谁来伺候你呢?”穆丛峬打趣道。
“我已经活了十七年了,若是连更衣都需要别人伺候着,那这些年的光阴又有何意义。再者说,我的梧桐殿只有弘亭一个小厮和一个侍女,自是比不上陛下,宫中有那么多的太监宫女伺候着。”
原来他居住的地方叫梧桐殿吗?凤凰非梧桐不栖,这样看来,他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穆丛峬暗自欣喜。
早就听闻云梁千尺有一殿两阁十二堂,这一殿是其中最为神秘的地方,江湖有传言,这是云梁千尺的禁地,就连影龙卫卷宗之中都没有对这一殿的记录。
顾时晏见穆丛峬没有开口,继续说道:“你不是也把身边的影龙卫都派出去了,若是此时有人行刺,我看你如何是好。怎的不说我将弘亭派出去是为了谁,若不是你的手下实力低微,我也犯不着将弘亭派出去。”
穆丛峬这次出行带来的影龙卫都是临海境的强者,若是被他们听见,怕是要吐血了。临海境已经是顶尖战力了,若不是穆丛峬重视培养这些人,哪怕是皇室也拿不出来这么多临海境强者。
“哥哥知道小郎一心为我,没有人伺候又如何,我保证把小郎伺候地舒舒服服。”穆丛峬的声音勾人心魄,可顾时晏依旧不为所动。“堂堂月尊在这里,纵使那些刺客倾巢而出,怕是也不能伤我分毫。小郎会保护好哥哥的,对吗?”
“不准再叫我小郎,再有下次,不需要刺客动手,我会亲自了结你。”顾时晏被穆丛峬的厚脸皮折磨得烦不胜烦,开口威胁道。
“若是旁人这么说,那我还要忌惮一番。可你不会的,若是有一日你想要我的命,那我会毫不犹豫地亲手奉上。若是不许我叫你小郎,那我唤你什么呢,不若告诉我你的名字好不好。”穆丛峬语气真挚,随后又泛起那双带着水光的桃花眼,挑眉看向顾时晏。
可顾时晏却呆楞在原地,整个人显得十分低落。穆丛峬暗叹不好,不知是他哪句话惹得眼前的少年人伤心至此,他自责万分,刚准备开口道歉,顾时晏便率先开了口。
“你应当听过我师祖他老家人的名号,他以占星八卦之术闻名于武林。他老人家曾断言,在我达到逍遥境圆满之前,不能让别人知道我的名字,因为我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顾时晏语气低沉,随后又开始诉说,“所以这些年我一直躲在梧桐殿中,在我五岁时,师尊带回两个孩子,其中一个便是弘亭。哪怕有他们在,我还是只能被困在所谓的禁地之中,殿前有一棵很高大的百年梧桐树,我时常用轻功爬到它的顶上,看向山下面的世界。直到我成功踏入临海境,师尊第一次带我下山,那里的很多东西都是我在书上见过的。后来,我时常偷跑下山。”
“师尊告诉我,等到我成为逍遥境九重天的强者,师祖的箴言便破了,我就可以回家了。用我自己的身份,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顾时晏见穆丛峬一言不发,他不想自己的坏情绪影响到穆丛峬,可这些话在这些事在他心中藏了十几年,如今,面对穆丛峬却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顾时晏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明明才认识两天,大抵是穆丛峬身上有一股神奇的魔力吧。
“虽然不许你唤我小郎,暂时也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但是你可以唤我阿衍,师祖在世的时候便这样喊我。师祖说 ‘衍者,从水从行’,他希望我的生命像流水一样奔流不息。”他语气轻快,仿佛刚刚说的事情不是他亲身经历,这是话本中的一个小故事那般。
穆丛峬听完以后心中自责又心疼,他拉住少年的手,许下郑重的承诺,“等你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后便来京城找我可好?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等你。若是你父母对你不好,那以后便跟我住在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