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造出一个皇帝的组织……背后该有多可怖?
月寻风不敢深思,只觉得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气从脊背直直往上窜,似乎要把她四肢脉络都冻结成冰。
细思极恐,莫过如此。
虽说月寻风对皇权没有什么敬畏之心,但是皇帝其实在很多人印象里已经被凝结成了一个符号——是的,一个符号,似乎永远都不会倒下的,高高在上的符号。
也因此,当这个符号被涂抹,被篡写的的时候,一种微妙之感就涌了上来。
“其实这也不少见,天子天子,说到底也只是最高权力堆叠出的怪物。而一旦他失了势,就会被其他的权力怪物吞噬。那些幼主权臣,大权旁落,尽皆于此。”
裴覆雪的语气很淡,他把手中的情报再次翻过了一页,神色如同新雪般漠然。
“我们普通老百姓是不在意这些的啦。”月寻风接了句,漫不经心地看着那一张张情报,语调轻快随意:
“毕竟,皇权更替和我们又没有什么关系。皇位上做的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让普通老百姓吃饱饭,穿暖衣。”
裴覆雪静默着,半晌轻声道:
*“仓廪实而知礼节。”
那至高的皇位说到底怎么变更,老百姓都不在意。顶多在许多年后,会变成大街小巷流传的故事,甚至于连故事都没有——这就是一个普通君主的一生。
能被记住的,要么是贤明的出奇,要么就是出奇的昏头。只有极端才能被人记住,无论好坏。区别就是一个流芳百世,一个遗臭万年罢了。
“那我们该对这方面做出些调查吗?”月寻风这话刚出口,就自顾自摇了摇头:
“不妥。”
能扶持仁和帝上位的组织力量必然庞大,他们若是贸然调查,无异于打草惊蛇,甚至有可能置自己于险地,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得不偿失的。
“暂且按兵不动,等有机会了,再往这方查。”裴覆雪给这情报似乎编了个挺高的等级,而后看向月寻风,平和道:“咽下最重要的,还是云星节。今夜晚来迟前辈将那三人杀了个干净,云星节的变故就少了许多。”
月寻风心领神会地接了下去:
“可于此而来的,玉书身上背着的风险也大了许多,那些闲的没事干的御史说不定会借此机会,弹劾于她,甚至编出些莫须有的证据来。”
是了,他们今晚就得把消息递给燕玉书,好让对方早做准备,这样明日事发,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可如今深更半夜……”
皇宫的宫禁可一点都不好闯,除非燕玉书主动离开,否则他们没有什么潜入皇宫的必胜把握。
“既然殿下没法主动出来,那我们不妨从内部攻破。”
裴覆雪这么说着,黑黢黢的眼瞳中,烛火自如跳跃。那摇曳不定的烛影扑闪到他脸上,为其添上了几分诡谲色彩。
月寻风心跳漏了一拍,旋即镇定道:
“你不会……要往皇宫里放火吧?”
裴覆雪微微侧首,黑发如墨,在此刻垂散,宛若细密编织的蛛网,在微弱光芒中,给人以窒息之感。
“有何不可?”
当年崔家那把大火燃尽了多少人,那仇恨的鲜血绵延了多少里?那罪魁祸首何以能继续高高在上,安享荣华富贵?
他要对方即使在梦里,也要猜忌至死,疑心至死!!!
月寻风看着裴覆雪,忽然从心底升起了一点微小的迷茫——
这样燃尽自己的裴覆雪,有朝一日,她真的能够拉住他吗?
被仇恨喂食长大的孩子不再是过去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曾经响彻京城的风流名声散做了碎玉点点,如若献出一条命能报仇雪恨,那么裴覆雪想必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
因为他是裴覆雪。
那……崔远锦呢?
月寻风没再想下去,只是看着裴覆雪,眼底盈满了浅淡的担忧。
若要一个人灭亡,只需在仇恨上加把火,让他焚烧己身就已足够。
她忽而沉默,忽而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她应当理解的,她也确实理解的,那些沉重而彻骨的仇恨,那些源于刀亦或者雪与月的微妙心思,它或许只是红尘滚滚中的一点情,熬不过岁月的风霜刻痕。
但至少在此刻,至少在此间,他尚且喜欢着我,而我也同样喜欢着他。
这就足够了。
至于旁的,那些该多思多想的……人生短短百年,飞光劝酒,她不该多想,不该细思。
这样,抽身的时候,兴许也就不会那么痛。
可是为什么,在看着你的时候,我竟然还是会涌起那种害怕失去的悲伤感呢?
明明,我才合该是那万事不上心的人。
裴覆雪也在此刻偏头望向她,素白的一张脸,在夜里犹如鬼魅,可偏生眉眼却又极清艳,像是冬日里簌簌落下的白梅花。
每当他那双眼眸瞥来时,那浓墨重彩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尽皆在他山眉海目间了。
他看着月寻风,很轻很轻地说了句:
“至少在此刻,我们还互相……有意。”
月寻风叹了口气,凑过去拧了拧他的耳朵,没怎么用力,是极轻柔的,极温和的。她看着裴覆雪,微微笑了:
“好了,小郎君,别想那么多了。*今朝有酒今朝醉,至于其他事情,以后再想吧。”
感情不就是这样的吗?纠纠缠缠,清清浅浅,有的是淡若云烟,可有的时候,却又挣扎着,要从血海里开出一份爱来。
她挽了挽袖子,对裴覆雪道:
“你欲要潜进皇宫里放火,其实不只是为了逼玉书出来吧?”
裴覆雪那么安静地看着月寻风,整个人在烛火摇曳的暗面,仿佛将要被黑暗吞噬一般。
“是啊……我身上还背负着更多的秘密,但那些……确实都不足以为人道。”
裴覆雪黑黢黢的眼眸看着月寻风,那冰冷的,锋锐的,柔软的温和如同刀尖上的一朵花,自在轻巧飞跃而来,又转瞬而逝。
“那很危险,寻风。”
我背后的一切,仁和帝背后的一切,乃至于整个王朝的暗面,都太过沉重,不适合叫你窥见。
危险不该由你来背负,但总有人需要迈出这一步。
他是早早就身浸黑暗的人,非是天下大白,无一可救他。那曾经追逐春风的少年人远了,那合该鲜衣怒马的也已经入了尘泥。
寻风,他不是什么好人。
月寻风不言,只是深深看了裴覆雪一眼。
她不喜欢什么所谓的黑暗所谓的背负,正如她本是一个独立完整的人,自然该对一切抱有知情的权利。
若是与她无关,那无知就无知,可切莫打着什么为她好的旗号,把她当做什么提线木偶,衬得她柔软可欺。
她是一名刀客,一名以刀为生的人。
要么在刀上求到极致,天下无双,要么在追寻道路的途中,魂归天地。
那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我该有一切的知情权。”
“哪怕是危险,是死亡,我也有资格知道一切。”
她看着裴覆雪,神色郑重到有些冷淡。她推开窗,临近云星节,哪怕是三更半夜,此刻街上依旧熙熙攘攘。
这是鲜活着的,人世间的一切。
她探出身,不大的风雪簌簌落到她眼角眉梢,很快就积攒起一小片霜白。可她抱着刀,戴上那来时的斗笠,很快一纵身,消失在了夜色茫茫中。
裴覆雪于是疯狂咳了起来,那种突如其来的摧心感觉在此刻令他有些迷茫和无措。他知晓方才所说的话语都是对一名刀客最大的亵渎,可事已至此,已无可转圜。
不过,他不后悔。
漆黑的夜色里,明月依旧照彻这片大地。月寻风站在高楼的檐角上,眺望自皇宫燃起的熊熊大火。
她有预感,晚来迟和裴覆雪或许早就见过,他们之间,一定有着什么共同隐瞒她的秘密。而为了这个秘密,为了复仇,他们已经择定好了自己的结局。
裴覆雪一时被崔远锦的过去包裹,因此短暂心软,短暂露出情真。可那崔家的人命背负在他身上,他没有资格停下,也永远不会让自己停下。
到最后,他自取灭亡,是在他看来最完美的结局。
月寻风不喜欢这样。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刀,在长风浩荡里神色清淡的看着火势越烧越大,映得满天通红。是黑夜里浓墨重彩的一抹朱红,也是将要落地的,不再开口的血色山茶。
月寻风提气运功,如同鹰隼一般张开羽翼的迅捷,很快就掠过红尘的雪,俗世的风,一路迢迢,站到了皇宫的琉璃瓦上。
此夜混乱,所有人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盲目逃窜,燕玉书指挥着人群疏散,同时牢牢守在温栖桐和仁和帝面前,做一个至真至纯的好女儿,一个值得托付的好继承人。
这是她的机会,也是凰鸟浴火重生的新的希望。
月寻风不言,也不停留,趁着这个混乱的,所有人都自顾不暇的时刻,直接潜入了皇宫。
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地方,是否也隐藏着天下最离奇的秘密?
月寻风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