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卫熙闻同卫成云两相对比,卫醒时认为卫熙闻更能做好一个皇帝。
卫成云脾性和卫醒时如出一辙的蛮横任性,卫熙闻则是少年老成,喜行不怒于色,卫醒时几乎没怎么犹豫。
卫熙闻登位称帝后,将江南这一块富庶之地拨给了卫成云,卫醒时则选择留在京城。
他初登帝位,尚且不够稳固,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基本是卫醒时在做,因而天下人大多怒斥卫醒时,对卫熙闻却是赞赏有加。
在宋安华不在的日子里,她逼迫自己扛起所有,早已忘却和他本就所剩无几的情分,却又忍不住在某些时候想起,如果那会儿他还在她身边,起码还有个人能依靠吧。
只是说现下再多也是无益,她此刻没有闲心再去纠结宋安华了。
她定定神,只听见宋安华声音凝重:“陛下……召你进宫许是别有目的,明日一早我会带你出宫,陛下那儿自有我去分辨。”
他就差没把“你有危险”这几个大字刻脑门上了。
卫醒时垂眸,鸦羽长睫遮住她眼底莫名的情绪:“宋大人此言何意?”
瞧他反应,看来是知晓卫熙闻要杀她的。
不由得在心底冷笑几分。
连个容貌相似的替身都容不下么……
宋安华摇摇头,他静静看着地上二人并行的影子,忽而道:“你知道柔嘉长公主吗?”
卫醒时捏拳,扯了扯嘴角:“自然知道,陛下曾说民女与柔嘉长公主极为相似,然不曾有幸见过,所以不得而知。”
远处有宫婢提着灯笼走过,宋安华步子顿住,静待她们走过:“的确很相似,若是去掉你鼻梁上那颗红痣,说是一模一样也不为过。”
卫醒时站在他身侧,不知他说这些话意欲何为,因而不曾接话。
宋安华自顾自说着:“我与她自幼青梅竹马,爱慕她很久很久,本以为能与她共结连理之时,又被先皇遣出京,无召不得归。”
寂寥夜色,只闻蝉鸣与他温润的嗓音。
卫醒时抿唇,默不作声。
她不知他此时对着她这个“替身”说出此番话是何意,难道是将她当做柔嘉了么?
活着的时候也没见他来封信解释,如今人没了,倒是对着一个“替身”长吁短叹。
若此时卫醒时还是柔嘉,定要狠狠嘲笑他一番,反唇相讥再扬长而去。
但她此刻什么都没说。
宋安华也不指望她能说什么,他缓了缓,又道:“但我从未想过她会那么快离开。”
听着他一番堪称“诉颂衷肠”的话语,卫醒时内心毫无波澜,她反问道:“大人对柔嘉长公主是单相思么?”
宋安华默,而后答:“是我对不起她。”
卫醒时亦是无意给他难堪,只是看不惯他这般对着柔嘉惺惺作态的模样,因此收了口,没有再说。
他也没有再开口,二人安静走了片刻,卫醒时终是忍无可忍道:“宋大人。”
“嗯?”
“我二人在此处孤男寡女于礼不合,不若民女先行告退了。”
宋安华微微颔首,不置一词。
卫醒时没有任何留恋地离开了。
他偏头,静静凝视她决绝而去的背影,就像他初遇她那天一般。
他于她而言,是什么洪水猛兽么?
总觉得她见到他浑身都都竖起刺来了,防备心极重。
月下皎皎,公主殿内几枝玉兰枯枝勾着月色,洒下轻柔斑驳的倒影。
次日,卫醒时起了个大早,趁天还未明准备故技重施溜出宫。
若真是宋安华将她带到卫熙闻面前去“分辨”,她怕是真出不了这皇宫了。
待出宫后,她攥着解药,叫出一直随行的暗卫,正当她犹豫自己还要不要回相府时,忽见扶奕面色不虞地从拐角处走过来。
直到她面前站定,语气也带上森然冷意:“幸莳姑娘,你怎么跑皇宫里去了?”
昨夜宿惊年问起她的近况,扶奕便差人来答,却听暗卫道她偷溜进了皇宫,他们没能跟着。
宿惊年脸色本就苍白,闻言更是心力交瘁,竟不欲再管。
因此扶奕说话语气并不算好,只勉强留了个面子。
卫醒时心虚片刻,道:“扶奕,若我还想回去呢?”
扶奕微微蹙眉:“此事得禀报主子,幸莳姑娘和我都做不了主。”
卫醒时转而道:“我有解药,但是我一定要看着他亲眼服下,你尽快告诉他。”
他微微一愣,语气好了些许,颔首道:“我会如实告诉主子。”
不多时,扶奕带着消息回来,卫醒时扮成药童,提着药箱回了相府。
看来卫熙闻并没有不给宿惊年活路,至少他还愿意放人进去替他医治。
只是不知何时才能解除软禁......
她沉思着,低眉顺眼跟在大夫身后,进了相府。
相府人少了许多,卫醒时不合时宜地想起宿惊年院中池塘那几尾月鲤,宿惊年平日就宝贝得很,难不成现在还得自己拖着病体去喂吗?
她微微摇头,把这个想法抛诸脑后,她怎么还关心起那几条鱼来了。
进了思危阁,眼神却是止不住往那池塘边瞟。
一池莲花盈盈挺立,粉白相印,碧色成趣,颇有几分意趣。
卫醒时收回余光,不自在地摸了摸袖口,里头装着治愈月下雪的解药。
她定定神,跟在大夫身后进了宿惊年的寝居,虽是艳阳天,他的寝居内竟格外冷清。
卫醒时第一次进入宿惊年的寝居,忍不住四下打量。
房间简雅,布置简单,只一方书案,一瓶插花,角落香炉已然积了一层薄灰,卫醒时却依旧能嗅到空中浅淡的迦南香,好似长年累月下来,一整个屋子都被腌入味儿了似的。
但最难以忽略的却是丝丝缕缕的苦药味儿,也是卫醒时最讨厌的味道。
她极爱甜食,对汤药这类自然是避之不及。
轩竹纹云屏风后,宿惊年斜靠在软枕上,他情况比卫醒时想象中要好些,却也是面色苍白,薄唇失了血色,平日冷冽的眉眼虽说更显疲惫,倒也多了几分温度。
他一身浅色中衣,手中捧着一本略显眼熟的书册,见二人来了,遂将书放下,神色淡淡道:“你将解药给扶奕便可,好不容易出去了,怎地还要跑回来?”
他虽没看着她,可卫醒时知道,这话是对着她说的。
卫醒时看不懂她。
不放走她,非要将她留在相府的是他,现在出事了,他却几次三番撵她走,是觉得她只能同甘,而不能共苦么?
卫醒时沉默不语。
她也觉得自己好像疯了。
明明......想要逃出去,离他越远越好,是她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啊。
为什么此刻她偏偏自投罗网,又要回来呢?
但现在也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大夫有眼力见地把脉之后,说了一些场面话,就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宿惊年平淡地看着她,眸色暗涌:“过来。”
卫醒时咬唇,小步挪了过去。
“听扶奕说,你有解药?”他声音不大,却直直切中要害,“你从哪儿弄来的?”
卫醒时一愣,随即心中又生气又委屈。
她好心拿着解药来给他,他第一反应居然是怀疑她?
“大人是在质问妾身么?”她想也不想便反问道。
宿惊年随手合上书册,语气听不出喜怒:“我只是想知道,你一无权势,二无人脉,是如何知道月下雪,还有它的解药的。”
卫醒时抿唇,并不答。
宿惊年静静看她半晌,忽的猛咳几声,而后状似无奈道:“罢了,你既是不想说,我也无意追究。”
她诧异抬头,宿惊年何时竟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你只要不惹事端便好。”
他如是说。
卫醒时心中闷闷,将藏在袖中的解药拿出来:“大人,妾身有自己的法子,但此时的确不宜宣之于口。”
宿惊年颔首,接过那莹白的瓶子,打量片刻,收进怀中。
卫醒时疑惑:“大人不用么?”
他摇摇头,薄唇轻启:“还不到时候。”
卫醒时又想起他如今的处境,的确不适宜现在就病愈如初。
此次事发突然,卫醒时依旧心存疑虑:“大人,您不是陛下的亲信么......为何陛下如此严惩?”
她想起在宫中的所见所闻,心绪不免沉重起来。
还是说,就因为卫熙闻要杀她,而宿惊年要保她,所以引得卫熙闻猜忌,以致于对他下了狠手,却又因师出无名,只得以这种阴私手段来设计宿惊年?
她总觉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却绞尽脑汁不得而知。
宿惊年闻言,挑眉淡淡看她一眼:“的确不算是为你。”
自古人们都爱将罪名扣在女人头上,此事亦不外乎如是。
他掩袖轻咳两声,眼角因咳嗽而染上几分微红:“此事涉及党争,我不过是败了的那一方而已。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好些,你不用挂怀。”
卫醒时觉得他是愈发不对劲了。
从软禁之事事发开始,他难得对她宽容许多,竟还有闲心安抚她。
也不知是好是坏。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