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雨雾中,天空粘稠翻滚像正在发酵的面团,乱无头绪的细雨在空中各个方向胡乱飞闯,逼得路人不敢离开伞下一步。
少女戴上自己的围巾,悄悄偷看一眼身边人,不知不觉中男孩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身材也变得挺拔厚实起来。她垂下脸用鼻尖蹭了下柔软的围巾,感觉脸蛋有点发热。
少年清朗的声音在伞下小小空间响起:
“怎么,还在生我的气?”
“我怎么敢呢,哼,你这样会害的我被人排挤交不到朋友的呀~”
男生为难的抓抓头,撑着雨伞的手往女生方向偏移,充满歉意道:“我都不知道你们女生的圈子这么多弯弯道道,是我不好,她们不和你玩,我就天天和你玩不让你落单。”
“什么叫天天和我玩,你这人,说这种话让别人听到误解了怎么办?”
何岩小小声说了一句误解就误解呗,不一会耳朵尖就一片红透。
伞下的两人都害羞不敢对视,赵艳芳盯着园中远处建筑模糊的边缘,感觉这世界就像水墨画一般模糊一片,从教学楼到校门口公车站台的路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这么长这么安静。
磨磨蹭蹭是两人到了公车站台,一路的雨珠都无法打湿两人脚上新买的真皮皮鞋,少女低头用鞋尖踢了一下空气闷闷说:“公车要来啦,你走吧,不用你送了。”
何岩听她话的哦了一声,又不舍得马上走,站在站台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过去给女生,小心翼翼看着对方脸色说:“这个是我从我舅那里拿的,我知道你从小用不惯小作坊生产的东西,这个不是烂大街的货。天气冷了你又要练琴,怎么说都要注意双手,你可别再拒绝我了,之前拒绝我那么多次。”
赵艳芳眸子微动,认出了这个护手霜的牌子和价格,在对方希冀的目光中勉为其难的收了下来,娇声回答:“好吧,那我也不能白收你东西,我明天早上给你带我做的早餐吧,我最近学做了几样糕点呢。”
掉漆的公车摇摇晃晃进了站台,刹车开门的气声一下打破了这个水墨世界的和平假象,少女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笑着朝窗外的朋友摇手告别。看着窗外那位朋友欢快的笑容,赵艳芳伸手在口袋中握住了小盒子,心中感叹调教对方这么久总算知道贴合自己心意了,待会回家里冰箱看看香梅做的面包还有没有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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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愈发早晚温差大,两个铺面大门赵香梅每天只开一边,另一边就可以暖和很多。
高大景每天上班前都特意拐弯先到店里帮对象开门和检查安全,同时满是布料的店里怎么在冬日取暖这是个很大的难题,现在两人只能用热水袋中先应付着。
到了中午,青年从自己厂食堂打包两份饭菜用铝制保温壶装好,又冒着寒风骑自行车出来到店里和赵香梅一起吃。
“你这样来回跑不会被你们领导说吗?”
“不会,反正厂里也没什么事,大家经常迟到早退。来,这有块肉。”
“嗯嗯,不过你们食堂也没有纺织厂的菜色好。”
“哎,原来还有柴油机销量比较好,现在这两年又不行了,全靠国家养着吧。”
两人叽叽咕咕一直说着没营养的话,又傻乎乎看着对方笑。卷发少女也没想到为什么两个人偷偷说废话都能说的这么开心,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
高大景站起来在店铺门口连比带划的模仿当时的场景:“你不知道又一次唐招娣和强国两个吵起来,那时候是夏天强国穿了件老衬衫被小唐当场扯烂了,我都不好意思上去拉开他们,两个人像跳舞一样互殴可精彩了。”
赵香梅捧腹大笑,她以前这么没发现高大景以前这么逗还有表演天分。她也不甘示弱说起了另一件事:“这算啥,昨天有个老太太来我着定做裤子,我一量裤长两尺二裤头宽两尺三,差点没绷住要跑单。”
两个人咯咯咯笑倒在一处,又开始在人后说周围人的八卦,说的多了有时候遇见当事人两个人都有点不好意思。
冬季的中午吃饭时刻,门口来往的人少了很少,吃完饭赵香梅开始自己的工作。开张这几个月生意不算特别好,万幸的是铺面就是自己的,总赚得上饭吃。
卷发姑娘踩着缝纫机安心工作,另一旁青年男子则默默收拾好地上的碎步和线头,整理好布匹和成品,沙发旁的茶几上热水壶里始终不会空,擦手用的小滚油虽然不值钱可那那都放着有,只要赵香梅要用手边总能发现一个。
两人就这么常常呆着,直到那年冬天最冷的一天,铺面四扇木门中只开了一扇,赵香梅还特意做了个棉帘子遮挡,屋内还是被北风灌到透心凉。不同于左右邻居还能在屋内生火取暖,赵香梅躲在屋内背风处抱着暖水袋还是忍不住打摆。
高大景想把自己的军大衣给姑娘披上,被赵香梅摇头拒绝了。
“太冷了,这段时间你别来了,中午骑车来回找罪受。”
高大景抿抿嘴没说话,打算假装没听见。
“等我这个月发年底奖金了,在门口做道玻璃门,这样风就进不来了。”
姑娘笑着摇摇头,这个傻子,冬天风进不来倒是暖了,夏天那不是要热死人。
两人还想说些什么,门帘被人用力掀开,随后寒风呜鸣冲进室内,一名矮胖中年陌生男人焦急开口道:“你好,有人在吗?”
特殊的口音立刻引起店里人的注意,两人站起来一个迎客一个询问有什么事吗?
客人着急的拿出一个腰包和公文包,两个包都被人划了一道长长口子,大家一看就知道这是被小偷给割了。
“我下午要搭船回领东啦,刚刚在隔壁粉店吃饭被人划了包,你能帮我缝上吗?我还要装东西呐。”
赵香梅用三秒钟检查一番后立马承应下来,走到缝纫机前熟练的换线。而高大景则请这位男士到沙发坐下,还拿出专门给顾客用的杯子倒了一杯热水给他。
有热水暖身的中年男子放下心来,他拢好自己的棉大衣,眼睛咕噜噜四处打转,笑眯眯打量着这间宽大的缝纫店,说道:“后生这铺面是你们租的还是买的。”
“是买的,听大哥你口音是领东省的人吧。来我们这出差?”
“我阳城来的,来看看你们这边市场的。这是你们市第一家农贸市场综合体吧,铺面买的好啊,你们就拿着手里不要卖出去,以后会发达的。”
综合体?阳城来的?
小情侣对视一眼,内心一堆疑问。
“大哥,综合体什么意思啊?还有你们阳城不是正搞经济开放吗?报纸天天说,是怎么个搞法呀?”
矮胖中年男子看看手表,现在离开船时间还早,这地方虽然到处透风最起码还有热水和沙发歇脚,他笑眯眯的和年轻人吹牛嘘起来:“你们现在买东西不都是要票吗,没票有钱都不行,这叫市场计划经济每家分配的量都差不多,物资主要也靠本省本地的国企生产。我们那边市场放开来竞争,第一年领了营业执照的个人都上千家,就像普通人在市场租个摊位卖米面油肉,品种多随便选价格还行,谁还会去供销社买?”
男青年心一跳,他有邻居就是在人人羡慕的供销社上班,就他所知光是今年本地建的两个农贸市场以及零星私人摊贩出现,都让他的邻居天天在家大骂。
卷发姑娘手脚麻利,这边话音没落她就已经给两个被划破的包补好了线,针脚密实走线平稳。她起身朝休息区走来,脸上带笑说道:“大哥你是做什么的啊?”
“我?嗨,我什么都做哪里都跑,年轻人出去看看吧,在我们阳城那边你这样面积大的裁缝店不少,能开的下去的却少。”中年男子有些惋惜的看了一眼宽大的铺面,又看了一眼桌面上的暖水袋,随口道:“你们这边供电稳定吗?稳定的话你可以去买一个电炉取暖,还可以烧水做饭又不怕烧到店里的布。呦,妹妹缝的真好,多少钱?”
赵香梅摆摆手不打算收费,坐在沙发对面的小椅子上抱起不太暖的保温袋,细声细语说:“这点小事怎么好意思收你的钱,大家都是开门做生意相互帮忙不用客气,大哥你刚刚说阳城像我们家这么大的裁缝店很少了,是为什么呢?”
……
20分钟后中年男子灌下一杯热水起身出门,两位年轻人也跟着起身相送,走到门口时大哥在兜里掏出几张卡片看了一下,转身双手递上一张给卷发姑娘:“你们不想去那么远的话,可以去仓武市看看,那是我们两省之间水路的中转大站,我在那有家店什么都卖,这是我的名片。”
赵香梅客气收下,站在店门口目送大哥离去,直到客人走远看不见了,两人的脚底却像生根一般扎在原地,任由冬风刺脸。
“香梅你说这位大哥刚刚是在骗我们吗?”
“有些是吹牛,但大部分也算真实吧,因为外面的世界也是这样发展。”
“外面……?”
青年不解看着对象,他是知道姑娘侨民归国的事,但赵香梅从来不愿和任何人谈论自己的经历,屡次避而不答周围人都知道绕开她的忌讳,这还是第一次见她主动提起过往。
白雾升起于杯中热汤,瞬间被细小的流风带走消失在空中,这点热量对于整个环境来说杯水车薪,但对于握住杯子的人来说却也足够。
卷发姑娘握紧了手里的杯子,心里有了决定:“我想去看看。”
男青年思索片刻,模糊回忆起:“去阳城只有坐渡轮这一种方式,我记得码头每天去阳城只有2-3趟船,去的时候是逆水要20多个小时才能到,你想去看看的话来来回回就要4-5天。你一个姑娘单独出门太危险,我们咳咳咳……”
没有结婚证又没有单位介绍信出远门的男女,根本找不到正规宾馆住宿。
“那去仓武市的渡轮呢?”
“仓武市是我们省河运重要中转站,一天最起码有5-6趟渡轮路过,但是去也要10个小时,呆半天折回也要前后2天时间。”
“大景,”赵香梅双眼亮晶晶看着对象,眼里尽是狡黠的笑意,“今年过年你想好在广场上卖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