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长瑅把村婆领进荒园的屋子,李清乐赶到时已过去多时,屋内隐约有烛火光,宸王没叫人在外把风,这事估计他连贺铭都没告诉。
李清乐替他守着,靠在门廊上听见院外有人气喘吁吁,急吼吼地大喊:“快来人,快去杏林苑!”
“什么杏林苑?!”
“杏林苑着火了,惊动了陛下!此刻正是你我立功之时!”
“可这杏林苑在哪啊?!我都没听过!你莫不是听了假话!”
“跟我走,真话假话一见便知!”
“走!都走!”
杏林苑?李清乐耳朵动动,这不是御书房北边的一个小院子吗?他父亲在世时曾在宫中借宿常住的那间。
着火了?
好端端的西边起火,怎么烧到杏林苑了?
地窖口“咔啪”有人脚踩树枝,村婆跟在楚长瑅身后出来,楚长瑅面色冷静。他见李清乐没注意到他,还在听外面的动静,咳了声。
李清乐回头。
“聊完了?”
村婆认得李清乐,向他一礼,对楚长瑅说:“这位公子便是将我送去太师府,解殿下燃眉之急的人。”
李清乐,“有劳你,你一家人我已安排妥当,不必担忧。咱们殿下生在村镇,自小便有人说他出身不明,我也是几年前凑巧听狗娘家的提起这段往事,既然聊完了,劳烦婆婆先到旁的地方躲躲。”
楚长瑅也承诺:“您放心,本王会想法子将您接出来的。”
村婆点头,婆娑着步伐向外走去,老者已过六十,一两个月没自由走动过了,步履阑珊,行走起来有些困难。她刚走到李清乐身侧,李清乐伸手扶了他一下,她说:“不劳烦。”
“婆婆这几日吃睡可好?”李清乐突然一个手刀就将村婆放倒了,“承皇阁或许有怠慢的地方,我替您查查。”
他歇抱起村婆,将人放在一旁石桌上。楚长瑅淡淡:“何必如此。”
李清乐从袖口拿出银针,将村婆的唇口刺破,待血珠凝成一滩,将血滴在一张香云纱布匹上,从腰间取出火折子,“不拘小节。”
不言自明。楚长瑅接过火折子,吹亮火苗,将布匹点燃。这布匹本是香云纱,灼烧时却隐有蓝光。
这是辨别承皇阁阁徒的法子。
“她在承皇阁手里这么多天肯定被下药了,又不是什么无牵无挂的人,她家里有儿孙,有田产店铺,有亲邻,若非我事先同她保证过一定会保护好她的家人,恐怕她早就把那些话告诉沈泽月了。”李清乐说。
楚长瑅合上火折子,“侯爷话说的真好听,承皇阁挟持她的家人就是威逼利诱,到你这儿就成保护了?”
李清乐笑了一下,把布匹踩在泥土里毁尸灭迹,“你说得对,其实大同小异,不然她也不能这么听话。”
楚长瑅默默看他。
李清乐一抬头见他这样,举手投降:“我可没逼问她什么。”
楚长瑅:“……”
“真的!”李清乐四根手指并在耳侧,“我发誓,若我曾私窥过半分,这辈子都娶不到老婆。”
楚长瑅转而去将村婆抱起来放在墙根,扮作昏倒样子。
“没窥你也娶不到老婆……”
“敢不敢再说一遍?”
楚长瑅瞧了瞧村婆的唇,此处伤口愈合极快,已经没有半分痕迹。他道:“我说,靠侯爷这副身子,哪家姑娘瞎了眼才会嫁你。”
“谁说的,”李清乐嘴硬,“那,那南乡公主不是说了,京中现在就流行我这样的,你这样的才没人要。”
“京中流行风流才子,不是文墨敷衍的病秧子,”楚长瑅道:“说起这个,侯爷替我誊抄起居志实在该用心些,淹墨都不见。不如,从第二箱开始,你每誊抄一箱便来一次王府书房听训话,本王亲自问答,直到我满意为止。”
李清乐怀疑自己耳朵坏了,抄个起居志还要问答考试???
这个小宸王有没有人性啊!
“喂,敢问这位二十多岁的小朋友,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当我时间捡来的啊,我的命也是命好不好,”李清乐岔开话题:“而且咱们不是说这村婆的事,怎么扯起这个。”
“……”
李清乐倒打一耙,“反正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听不信,你若真不信,那我站在这儿做什么?你干脆再砍我三刀灭我的口算了,你倒说说看?”
“……”
李清乐非逞这口舌之快。
“不知所谓,”楚长瑅见他凑近岿然不动,“你惯会正反话混着说。”
李清乐有些玩味地看着他,“我不知所谓,你心里也不是坦坦荡荡啊宸王殿下,咱俩不过半斤八两而已。”
楚长瑅比李清乐高半个头,从他的角度需得仰头看他,而楚长瑅微微低头,眼底尽是难以琢磨之色。
“不过嘛,看在殿下也不是突然变成这样,曾也有十分可爱的时候,问答就问答,我最会问答了,誊抄起居志的事全都可以依你,”李清乐没退半步,换了个方向仰视,“不过嘛,殿下也得给点好处不是,满足一下臣这好事听闲话的心啊……”
楚长瑅:“侯爷想听什么?”
李清乐嗅见宸王身上的混着冬日雪松般冷冽气息的沉香味道,忽然动了坏心思,向前附在宸王耳边,轻轻问:“殿下去过青楼吗?”
楚长瑅:?
李清乐胆子大起来,一只手搭在宸王肩上,“求殿下件事。”
楚长瑅:“说。”
“过些日我要办宴,殿下到仙乐居为我撑撑场子,我请殿下醉春风,”李清乐将另一只胳膊也搭上去,“京中的说书太无趣了,也该有点新花样。”
“侯爷喜欢看风尘知己?”
“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李清乐说:“想来你洁身自好不屑于此,但身为皇子,骄奢淫逸是分内之事,为流言话本贡献几出韵事,万一流芳百世流传千古了,你也不亏嘛。”
楚长瑅把李清乐的手从肩膀上扒下来一只手攥着手腕,“民间话本杜撰的多,侯爷想听本王的闲话,我可以派人到民间搜罗一番,送到府上。”
李清乐:“那些我都看过了。”
“本王送的,”楚长瑅撒开李清乐的手,“必是你没看过的。”
*
“火势控制的怎么样了?”
“回陛下,杏林苑的火已经灭了,方才宸王殿下带人到西角楼亲下火场,改用沙土灭火,太子殿下也命人拆了矮红墙,说是……以免火势蔓延,那边的火快控制住了。”侯公公说。
虞皇皱眉:“……你说太子命人拆了红墙?谁给他出的主意?”
“这……”
“这个太子怎么这般儿戏,红墙是皇家颜面,岂能随意拆毁?!”虞皇勃然大怒,“你去传旨,令宸王主理灭火,让太子来一趟勤政殿。”
“是。”
说罢,虞皇怒火冲冲地朝御书房走去,连赶回的贵妃都没理。
侯公公匆匆给元贵妃行礼,追了上去,元贵妃拦住一个小太监问出了什么事,小太监如实回禀。
元贵妃思考片刻,对小太监说:“你去同太子通个气,就说陛下正在气头上,叫他别惹陛下生气,待会儿说什么应就是了。”
小太监:“是。”
宫里没有皇后,元贵妃说话宫人都当成皇后的话,谁也不敢怠慢。
小太监走远后,元贵妃身边的大宫女露重先声不平:“娘娘,这陛下也太偏心宸王了,明明灭火是太子殿下先到,宸王是后来的,就算殿下方法不对,也不都是宸王一人的功劳啊。”
元贵妃侧头看了眼杏林苑,道:“陛下偏心的,又岂止是宸王。”
“您是说,永安侯?”
元贵妃不语。
露重朝贵妃看的方向看去,见短短半个时辰,陛下叫来修缮的工匠就已经到位了,正在商讨如何将这座小小的杏林苑恢复原样。
“这个院子多少年都不让人进了,怎么陛下这么看重。”露重问。
贵妃答:“陛下看重的不是院子,陛下不让看的,也不是这个院子。”
对于先永安侯李锦安的事,她自小听说过许多。那个时候她还是前周朝广扬侯秦家的二小姐,过着金尊玉贵,却百般束缚的生活。
七八岁时她听说爹爹的义女丙申姐姐嫁给楚家姐夫后难产死了,现在楚姐夫又来求娶大姐姐做他的续弦。
她第一次见李锦安就是大姐夫和大姐姐的婚礼上,后来,她从爹爹和叔叔那里听说大姐夫举兵造反,这个叫李锦安的人从周老王爷那里叛逃,改换门庭,做了大姐夫军帐前的红人,还自降身价娶了江湖门——闲林山庄的小姐为妻,是个没风骨的人。
再后来,秦家被暴君弹压,举家投奔大姐夫时,她在转帐军营前又见了李锦安一面。听说这个李锦安计谋百出,忠心不二,与大姐夫结拜为异性兄弟,极得大姐夫信赖。
他一路辅佐,战无不胜,无往不利,以千破万,亲入皇城斩首暴君,将大姐夫送上了皇位,还怕他异族身份坐不稳,倾尽李家设立承皇阁,为大虞可谓殚精竭虑,油尽灯枯。
而她,也是在李锦安的推波助澜之下,嫁进了皇宫。
元贵妃道:“露重,陛下下旨不让人进出,夜里风凉,给那些赴宴的客人们多送一碗姜丝汤吧。”
“是,贵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