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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桃花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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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炉慢转鹅梨帐,许方正焚了一把香,落下最后一字,将信纸塞进一个小竹桶里。

他是奉新许家的家主,除了行医治病,还有处许多事处理。

白色的信鸽映着午后的阳光扇动翅膀翩翩而去,他合上窗,身后床帐里传来“咯噔”一声。

转头看去,见那层层叠叠绣着纹样的蚕锦纱芙蓉帐内人影绰绰。那人影伸了伸腿,一脚揣在楠木炕桌上,艰难地想翻个身,不慎扯到伤口疼的“嘶”了一声。

没能翻过身去,这位也是个驴脾气,略缓了缓身上的疼便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结果挣扎半天只勉强伸出一只脚到帘外。

许方正冷眼看着这只脚。

李小侯爷的脚腕纤瘦白皙,抛开一道晃眼的伤疤不说,可谓一只美足,放哪个登徒子眼里都恨不能抱起来啃。

可到了许大夫这里,病患不分男女美丑,只剩十二大字:此人不遵医嘱,又轻减了不少。

那只脚晾在空气里晃,早春泛春寒,没一会儿就冻的半面脚掌都透红了。

许方正一把抓住脚腕给人塞了回去,没好气道:“下次再敢不遵医嘱,你看我扎不扎你就完了。”

帐内人:“……”

帐内瞬间没了动静,显然没料到房里还有个别人。

许方正知道这人又要开始装死,冷笑一声:“李清乐,其实你是死是活根本与我无关,我给你治病,是看在你我两家世交的份上,也是为了给我许家寻个靠山,但你若真不惜命,我也犯不着救你,咱们不如好聚好散。”

鹅梨香呛的刺鼻,床上的人咳嗽一声,吸了吸鼻子,大有已经被骂哭的样子,仍旧不语。

许方正眼眸微动,转身推开窗子,连炉带香一起丢了出去。

“……许兄啊,”突然,身后,一个略带些虚弱嘶哑,却难掩清雅温润的声音从帘内传出,就像春风一般和煦,“这次多谢你,我好多了,真的。”

顿了顿,他又说,可怜兮兮的:“可我刚畅快些,你就狠心说这话,才是真不想我活了。”

许方正:赖上我了?

许方正忍着没骂他,心说你心情畅快了些,还不是我刚给你灌了一瓶吐真水的功劳。

这吐真水之所以叫吐真水,并非真的能叫人不撒谎,只是有一些缓解压力的功效。

一般人在精神放松的状态下更容易说真话,故称“吐真”。

自从昨晚许方正急匆匆赶来李家,看见浑身是血神志不清的李清乐满嘴胡话,他就知道李清乐这回外出肯定遇着什么人,或是摊上什么糟心事了。

可他给人疗了一宿伤,听了一宿梦话都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医者仁心,郁结伤肝,”许方实在懒得塔理,提起药箱往门外走,“我不跟病人一般见识。”

“诶许兄,先等一下。”

李清乐叫住他。

“……又怎么了?”许方正一日一夜没休息,早就累的上天,侧身用余光后瞄,“有屁快放。”

余光中,竟见那李清乐忍着疼扒着床沿,咬牙坐了起来。他一手撑在床上,一手拂起纱帐,冲许方正扯出一个笑,“我方才赌气丢了只玉玩出去,就是我常握在手里的白玉,劳烦许兄替我捡回来吧,应该是落在屏风附近了。”

芙蓉帐内,李清乐只穿了一件里衣,远远看去,他身形消瘦,披着头发,浑身都是病气,面色却始终带有几分含笑恣意,说话亲人地很,给人一种哪怕他再落魄都能谈笑风生的错觉。

还当是什么事。

许方正撇嘴挖了李清乐一眼,不耐烦地低头给人找东西。

李清乐戳在床上看着许兄,边看着,边慢悠悠感慨许兄果真是好家教、好风度,连找东西时脊背都不肯弯。

许方正素知此人舌灿莲花,自动把那些天花乱坠的赞美词当作放屁。

“……你真扔了?”一炷香后,许方正已来回找了不下十趟,始终不见白玉踪影,苦脸道:“寻不着啊……”

话过三巡,此时的李清乐安静了不少,情绪也好似随着白玉坠的不知所踪一点点深沉成一潭死水。

但只要许方正一抬头,对上李清乐那双清墨般状若桃花样的含情眼,李清乐那种低落感又会很快化开,仍旧那副万事淡然的样子,滴水不漏。

李清乐笑笑,道:“找不到,那就不用找了……大抵是被什么人拿走了吧。”

说完这话,他合上帘子,“许兄快去休息吧,我也困了。”

许方正心里莫名紧了紧。

*

李清乐其实并没有睡,直到听到门响他才收敛了伪装,那层厚重的失落很快爬上了眉眼。

李清乐的床很大,帘子放下后,床内只有夜明珠照亮。

借着夜明珠的光,能看见床的内侧有一只长条小匣。

匣底被钻了孔,孔内插着粗细不一的绳索。紧邻绳索边还有一只耳朵大小,红铜色的小碗。

李清乐抽了只绳索出来,紧紧插在碗里,躺下,缩起来,将铜碗覆上耳朵,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十四岁时发明的“窃声锁”,绳索由一种海底的特殊贝壳制成,两端各连接一只小铜碗,能窥听方圆千米的声音。

这几年李清乐给窃声锁做了几次改造,现在他躺在床上就可以窥探整个帝丘城的情况。

然而,这东西设计的初衷并非为了窥听,而是……

为了能躺在床上听书。

譬如现在,屋子里寂静一片,铜碗另一端却连着城内最热闹的茶馆,正说着一通好书。

烛台一寸寸燃尽。

床外春色怡人,天下热闹。

快到傍晚时,李清乐已经听遍了今日城内所有茶馆的书,又接到妙音斋听了两句南曲。

南曲咿咿呀呀,他心情好了一点,百无聊赖地跟着哼小曲,正要再换绳索,却在此时忽然听见妙音斋里似乎有人发生了口角,对骂的是三个小年轻。

他贴近仔细听:

“你怎么打人呢?!”

“打的就是你!”

“喝花酒听南曲,萧公子好随性,你对得起我姐姐吗?!”

没两句话,场面就变得混乱,只听桌椅一通摔砸,急得那店小二破音大喊:“三位公子,手下留情!!!”

“你别管!砸坏了我赔!”

“操!”

砰!

李清乐“嘶”一声将小铜碗移远了些,因为妙音斋离李家大院不远,绳索又粗,声音格外大。

他被震地揉了揉耳朵。

听起来,妙音斋今日大约要遭一场劫,这要放在以前他高低得跑过去凑凑热闹,只可以眼下不慎负伤,行动不便。

那边打了好半晌才安静下来,李清乐边听边猜,应该是被打的那个“喝花酒听南曲”,对不起谁谁谁姐姐的少年输了。

“你们以二对一胜之不武,有种单挑!!”

“单挑就单挑!”

“别打了!”

“萧师兄你没事吧?!”

“少说两句!!”

“风公子,周公子,萧公子只是来喝酒的,又没做什么!二位何必下这么重的手?!”

喊话的是另外几个听到后消息匆匆赶来拉架的少年。

这几人说话中气足,一听就有几分功夫,多半是家世不俗又互相认识,结伴出山闯荡的小年轻。方才扭打间,能听出那个被打的少年名叫萧错,打人的一个叫风关,一个叫周阳。

李清乐又听,拉架那几位的领头也是两个少年,一个姓海,一个姓白。姓白的懂医术,边包扎边劝架,越劝火越大,不太会说话。姓海的最年长,妙音斋的赔偿是他结的,歉是他道的,场面也都是他在尽力维持。

“好了好了,”姓海少年说:“都把气消一消,咱们这回出来是有要事,招摇太过未免打草惊蛇,谁也别想肆业了。”

“就是,你们要打也等肄业以后再打,谁还管你们两家的闲事,没的为了你们三个连累了大家……”姓白的少年说。

“阿进,你也少说两句,”海姓少年出言提醒,“风公子、周公子,我们发现了一些线索,二位请先回客栈看卷宗。”

风、周二位离去。

海姓少年又道:“阿进,你先照看一下萧公子,李家桃园那边还有几位同窗被绊了脚,我去去就来,今晚在‘秦风客栈’见。”

“海师兄放心。”

听到这儿,估摸着这几个人都是为李家举办的桃花宴而来。而说起桃花宴——

李清乐“诶呀”一声,这才想起来这个事。

桃花宴是他五年前创办的会友宴,选在每年春桃最娇艳的七日开席,尽请天下豪杰。没记错的话,今日是开席的第一天。

李清乐把铜碗放回原处,盖上小长匣,捂着隐隐发痛的胸口扯脖喊了一句:“管家——!”

不见回音。

屋子里空荡荡的。

“忠叔——!”

扔未应答。

李清乐喘气敲了敲胸口。

他受伤之事不能泄露,院里的仆人应当都被忠叔遣散了。

李清乐抬头看了看拴在床头的一根极细的铃铛绳,伸出手要拽——没够着。

他只能坐起身来到床边,慢慢蹭到床角,拉响了床头的铃铛——这是只连接管家所的铃铛。

没一会儿,他听见忠叔的脚步声,哒哒哒地传来。

……

“侯爷,你怎么起来了。”

李清乐拿汗巾子擦汗,问:“出什么事了?怎得这般急。”

忠叔是李家三代的老人,论辈分都能做李清乐爷爷,早就白了头发。李清乐一向很尊重他:“坐下来慢慢说吧,喝茶。”

屋子里没有热茶,都是许方正喝剩下的冷茶。忠叔灌下一口,说:“今年桃花宴的膳食出了问题,客人们吃坏了肚子,有几个在后院闹事的。”

“什么情况,”李清乐皱眉,“怎么好端端会吃坏肚子?”

“侯爷放心,几位富商家的,中枢派来的,还有关境军中的客人都已经安排在外院住下,派下安抚。”忠叔说。

“我是问你怎么回事,”李清乐用手绢给忠叔扇风,“可还是往年的菜色吗?厨子有没有换?食材是从哪里进的?”

“食材都是咱家自己庄子里的庄稼和牲畜,厨子没换,用老了的,只是菜色变了几样,但也是从城内几家出名的自家酒馆里挑的,事先验过毒。额,许大夫的意思是怀疑……”下面的话,忠叔有些难以启齿。

李清乐:“不妨,你直说。”

“有客人说今年的酒不如往年的好喝,许大夫就去验了几坛子桃花酿……”忠叔道。

李清乐沉默。

桃花酿是他亲手酿的酒。

如果真是桃花酿出的问题,最后恐怕还要他亲自出面解释。

可以他现在的身体……

“你拿一壶酒来。”李清乐说。

忠叔却摇头:“许大夫不让侯爷碰酒……”

李清乐“嘶”一声,撺手绢砸过去:“你到底谁的人?别废话,快去。”

但忠叔仍不肯,躬身道:“赎老奴不敢从命……”

李清乐无语,“……也罢,你先回吧,至于那些个江湖人……”

这些江湖人不过才两三百号,要说也构不成大患,酒出了问题,传出去也只是名声上不太好听罢了。可麻烦就麻烦在,桃花宴只是表面上赏花喝酒、交朋友,其实权贵云集,内有玄机。

李清乐归京在即,事到如今,他几乎敢确信——此事一定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方正现在在哪?”

“许大夫验了酒后便去药芦配药了,现在正和药童在桃园给客人们解毒。”忠叔答。

李清乐吩咐:“你先拿我的令牌去一趟城主府,请府尹大人调一批大夫来把方正替下去。”

“是。”

“寻个由头将院封死,一个人也不准放出去。离席的客人只要还在帝丘的,也都找回来,东西院收拾出来,李府住得下。”

“老奴这就去安排。”

“再者,”李清乐神色沉了沉,“我昏睡时有人来过我房间,我那枚白玉丢了,你务必叫暗桩加急送来宸王这些日的动向,今晚就要,若确定他没来过帝丘,客人们务必一一排查。”

“是。”

*

许方正被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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