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姨，是我。这是我朋友，镜澄。”介绍完后，两人跟着蔡青礼进了院子。
院内的环境也没比院外好多少，泥土地面分布着不规则的坑洼，墙头的狗尾草随风摇晃，晾衣架上寥寥搭着几件洗褪色的衣衫。
走进堂屋，方知悦放下糕点，随着坐了下来，与蔡姨寒暄了一阵。
“蔡姨，今日我们来，实则有事要麻烦您，还请您见谅。” 方知悦示意，镜澄接过话头。
“蔡姨，我叫时镜澄，我祖父是当年时记绸庄的掌柜时忠生。”
蔡青礼听到时掌柜的名字，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看向镜澄。
“是我们对不起你们，我代我丈夫向时家赔罪。”抄家事件发生后，不光是方家与他们断绝联系，还有许多商人都对李循避之不及。
虽然李循是听令办事，可他对此事一直介怀，昔日好友的冷眼相加，以致李循最后郁郁而终。
“蔡姨，我知道李副将当时也是不得已。”镜澄先是安慰，“可我听说朝廷当年并未下达抄家的旨意，而李副将又不会擅作主张，这其中是否存在什么隐情？”
蔡青礼一怔：“不是朝廷的旨意？”
接到任务后，他丈夫夜不能寐。一方面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边境战事吃紧，朝廷打仗要钱。另一方面，城里商人何其无辜。辗转反侧间，李循选择了前者。事后，他自责不安，总是失眠，日渐消瘦，蔡青礼劝慰不得。
可如果这一切不是朝廷的命令……蔡青礼恍然大悟。
“你们稍等。”蔡青礼忙去内屋取出一封书信。“起初我不明白信上所言，如今想来李循当时可能察觉到了什么。”
镜澄连忙展开信件。
“青礼吾妻
吾自知去日无多矣，恕吾不得伴君，见吾等之子长成。自彼事之发，吾寤寐难安，感君于吾侧多有开解。此数年吾积俸若干，以供君母子安身之资，君可携此银改嫁。近者州牧令毁征钱文牍，此非合制之举，故吾密藏其一于府衙东北角之砖隙。吾自知罪愆深重，不敢偷生于世，黄泉之途吾自当向彼等谢罪。唯挂君与子，吾愿于地下受烈火焚体、沸油烹煎以祈君之福，愿君往后安然。
罪夫李循
宣威四年腊月二十日”
如今再看，或许逼死李循的不只是歉疚，还有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并非为朝廷办事。被人利用伤害无辜之人，成了李循摘不掉的枷锁。
“如果这封信对你们有用，便拿去吧。”蔡青礼将书信递到镜澄手上，“就当是弥补当年的罪过。”
镜澄拿到书信，拜别蔡青礼。内心感概，他们都不是坏人，却落得门庭萧瑟，这场事件的受害者太多了。
方知悦问镜澄如何知道朝廷并未下令，镜澄只认是道听途说。
“所以接下来你要去府衙找文书？”
镜澄不语，这的确是她计划的下一步，只是要告诉方知悦吗？
“澄澄，你留在络州的意图到底是什么？”方知悦佯装生气，“亏我把你当亲妹妹！”说罢大步向前走去。
镜澄连忙追了上去。“知悦，并非我有意瞒你。我只是不想牵连到你。”
方知悦停下脚步，“澄澄，根据李循的手书，当年之事疑点颇多，我岂能坐视不理？”她注视着镜澄的眼睛，突然得意一笑，“再说，你知道府衙在哪吗？”
镜澄知道，以方知悦的性格，她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她们默契地隐瞒下了这事，在事情有眉目之前，不必兴师动众。
至于府衙在哪，镜澄真不知道。
络州如今有两个府衙，李循当年当差的是老府衙，早在十年前废弃，新府衙在同一条街八百米开外的地方。
月黑风高夜，镜澄跟着方知悦来到老府衙门口。人定之时，大街上只有她们俩。老府衙常年无人看管，大门敞开，就是贼进去也得光着手出来。府衙内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气息，脚下的石板路每走一步都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幸而有一轮圆月，照亮了周围的环境。
两人蹑手蹑脚地摸索着，不敢发出一丝动静。循着墙面，她们来到手书上的位置，这里月光照不到，黑黢黢的。
方知悦伸手去摸，她依着墙从上至下，从左至右搜索了一通，一无所获。
镜澄见状也伸手去探，探到一处泥土时用手指抠了抠，随之便触到一个松动的物体。镜澄小心翼翼地把它取出来，大致看见是用蜡封住的一个小棍。
她拉了拉方知悦，两人走到月光下，剥去蜡衣，屏息展开纸张，果然是宣威三年的文书，上面还盖着官印。
确认过后，两人不敢逗留，迅速回到方家。
一到卧室，她们立马展开纸张细细研究。虽然已过去多年，但官府所用纸墨质量上乘，所记字句仍清晰可辨。文书总体内容并无异常，唯独在商贾这一条赫然写着：
“患难之秋，宜肃清阴与皇家贸易之商贾，有违海禁者，没其家资，首恶者诛，从者流徙。”
就是这一句，给络州商贾带来了劫难。镜澄推测，也许在当时的商户心中，虽然得了皇家默许生产出口丝绸，但战时不同寻常，朝廷要清算起来他们也无能为力，只得俯首认罪。
两人读罢，心中大致有了结论。假文书已得，接下来要找真文书，两相对比，就能知道哪些地方被动了手脚。
与假文书不同，真文书不能被随意销毁。按贺朝规制，朝廷下发的文书至少保留两份，一份存于发布机关，一份存于下达州府的档案库。
发布机关在京城，路途遥远，所以她们只能去络州府衙档案库寻找。
与其说找，不如说偷，镜澄美其名曰借。可是要怎么“借”，她们犯了难。听方知悦说，络州档案库在新府衙正堂后方的小庭院内，只有院门一个入口，院门两侧通常有衙役看守。直接进肯定不行，又没有其他入口，难不成要飞进去？
正当镜澄一筹莫展之时，方知悦似乎成竹在胸，她与镜澄约定明晚此时一同出发，再探州府。无论镜澄怎么问，方知悦都不肯透露她到底想到了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