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白衣少年的视线上下打量面前冒头的人,而后不耐的皱起了眉,便要斥声驱赶。
眼前的人面白无须,身形消瘦,头戴幞头,说是书生还行,说是医者,瞧着便不可靠。
还不等两人驱赶,昏死过去被人背着的林泽无知无觉中,嘴边溢出几声痛呼,冷汗已浸湿身下人的后背。
了尘眼神扫过林泽,又道:“反正一时半会儿大夫还到不了,不如便让在下试试。”
白衣少年看向另一人,见其点头,便也应下,只是依旧眉间紧锁。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呸呸呸,活着呢,活着呢。
客房内,其余弟子被了尘以人太多影响诊断为由,遣出房间侯在门外,只留方才带头的两位白衣少年在门内大气不敢喘。
客栈隔音不好,门外是悉悉索索来回踱步的声音,一墙之隔是小弟子越发虚弱的痛苦呻吟声。
有被吵到的客人,方探出头要骂人,看到他们的穿着清风门的弟子服便又缩了回去。
清风门这几年风头大的很,听说今年对武林盟主的位子是势在必得,惹不起啊惹不起。
房顶残留的雨水顺着屋檐一滴一滴落下,两位白衣弟子心脏随着床边人把脉时的神情而跳动。
这人到底行不行,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摇头的,看的两人心里直打鼓。
又是片刻逝去,了尘才收起把脉的动作,两人赶忙出声:“我师兄可有没有事?”
了尘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两人脸色一白,心跳骤然漏了一拍,看着床上师兄惨白的脸色,仿佛下一秒便要归天,嗷的一声便扑了上去。
“师兄啊!你别死啊,我以后练功在也不装病偷懒了呜~”
“我也是,我在也不跟你装穷了,其实我家每月都有送钱给我的,师兄~呜~”
“你们——”林泽一时被压的喘不过气,从昏迷中醒来,听到这话一口气没喘上来又晕了过去。
“师兄!!!”
门外的人听到哭喊,破门而入,看着床上人一脸灰败,一群少年忽地鼻涕眼泪便落了下来。
一个个都开始哭诉自己的恶行。
“呜~师兄,你别死,呜~”
“师兄啊,呜~”
“够了,你们再这么压着他,他就真要死了。”了尘突然有些同情床上之人了,这种师弟他居然有一群。
“去准备一杯温水和勺,温水中放盐化开。”想了想,了尘又道:“盐莫放太多,小半勺便可。”他怕不说,等会看见的是满杯的盐。
听到师兄还有救,一群少年破涕为笑,转身就都要去打水。
了尘扶了扶额,遣了两人去拿盐水水,留着两人帮忙,其他的都赶了出去。
手中金针飞舞,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床上之人便被扎成了刺猬。
随着金针插入,床上之人因痛苦而狰狞的表情渐渐平缓,只是昏迷中眉间依旧时不时抽搐。
四个少年看的头皮发麻,视线飘移不敢去看了尘的动作。
又是半盏茶的功夫过去,林泽的身上已经没了可下针的地方,了尘这才起身净手。
“我封住了他一些穴道,可展缓他的痛苦,但这只是一时的。我观他脉象,可是中了名为蚀骨的毒药后又服了其解药?”
几个少年相顾无言,他们初出茅庐,只听闻过咎威善毒,为了此次合作便又打探到咎威此人尤爱毒药蚀骨,中毒之人无一生还,其余一概不知。
见他们一脸迷茫,了尘便为他们科普起毒药蚀骨。
蚀骨之毒,痛在毒入骨髓,如虫咬蚁噬,而其解药比之蚀骨更'毒',这不是说蚀骨的解药有毒,而是服用解药的痛苦比之蚀骨更胜。
解药之痛如换掉每个器官,每根骨头般,若是熬不过解药剥皮抽筋,挖心掏肺的痛,便只能活生生痛死。
而大多中了蚀骨的不是死于此毒,而是死于解毒的三天。
“魔头—”几人暗骂,恨的咬牙切齿,他们此番去与他合作虽是虚与委蛇,却不想他这般不近人情,下此毒手。
“若能忍过去,三日之后便无事了。若不能...”了尘话尽于此,摇头叹息。
闻言几个少年面色难看,只是望着床上的人拳头紧握,手臂上青筋暴起。
一少年暴起便要冲出门,被三人拦住。
“不要拦着我,我要去杀了那魔头,我要杀了他!!!”
荀玉宸拽住他的厉声呵斥:“够了林安!你去了也只是送死。”
门外其他弟子听到动静推门而入。
方才在门外他们都听到了,此时攥着手中的剑,便也要去与魔头死战。
“你们也要一起去送死,然后独留师兄在客栈无人照顾,痛苦而死吗!!”荀玉宸的声调逐渐拔高,最后更是吼了出来,声音里是愤怒是不甘,是弱小的无能为力。
弟子们像是卸去了气力,无力的撇下了头。
“那我怎么办,那我要怎么办,就这么看着师兄死嘛,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林安被制固的身躯嘶吼着,眼泪终于从通红的眼眶滑落。
他是被师兄在雪地里捡的,是师兄给了他名字,是师兄养大了他,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师兄痛苦而死,他不能,他做不到。
“你不能,难道我便能嘛—”荀玉宸双眼猩红,又岂能不恨,他自小便被家中送到清风门,拜入师门,虽是师父的弟子,却是师兄将他带大,教习他。
可在恨也不能昏了头由着他们去送死。
他们在场的师兄弟都是自小被师兄带大的,他无法眼睁睁看他们去送死,去死的毫无意义。
林安无力的瘫坐在地一言不发,师兄弟中更是传来啜泣声。
看了好半会的戏,见还没人想起自己,了尘抿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提醒着自己的存在。
“这还没死,到也不要急着哭丧,等到时候死了在哭也不迟。”
闻言众人朝他怒目而视。
像是想到什么,荀玉宸转身朝了尘疾步而来。
“神医可是有办法救我师兄?”此人能识此毒,身无武力却又敢出言不逊,神色又如此淡然,不是想找死,那便是一定有办法。
听到荀玉宸的话,林安猛的抬头,跌跌撞撞的爬起,朝了尘双膝着地,脑袋重重磕了下去,只这一下,再抬头时额间红肿一片。
“求神医救我师兄,在下愿倾尽所有为报。”
说完,便又要重重砸下脑袋。
其余弟子随着他跪倒一片,便也要拜下去。
了尘被这阵仗吓的眼皮一跳,抬手便要制止面前的人,却架不住林安力道之大,被带着从椅子上拽下,以手为垫,让他狠狠的磕了一下。
痛的了尘面目狰狞,但他很快又调整好自己的面上的神情,只是起身的动作颇有几分狼狈。
荀玉宸连忙将了尘扶至坐下。
其余人也顾不得跪了,纷纷起身围了过来。
“神医可有碍?”
了尘抬手制止了他们靠近的动作,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林安站在旁边不安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嘶~四肢发达,一股牛劲,啧,手骨微裂。
了尘缓了一会,抬头看向他们。
“我这有一药,可缓解他的痛苦。此药,服下后人会无知无觉睡十二个时辰。
只是制作此药的药材难寻,故及其昂贵,百两一颗,在下这刚好有六颗。”
闻言,先前说家中有钱的少年松了口气,只是钱财而已,小事。
“神医,我们都要了。”
听到如此豪迈的话语,了尘满意的勾起了嘴角,利落的收下银票,用完好的那只手从药箱中取出药瓶。
“这温水等会你们喂他喝下。之后他每十二时辰醒来时为他吃些软烂易消化的食物。待他三日后醒会全身无力,喂他吃些进补的过几日便好。”
而后了尘拔了针,叮嘱了一番注意事项,又看向一旁松了口气的林安。
林安悬着的心刚放下又提了起来,忐忑不安的绞弄着手指。
就见了尘从药箱中取出两瓶药,因为一只手不方便,方要去咬开药瓶,一双手便伸了过来,帮他打开药品。
林安帮他打开药品后,朝他尴尬的笑了笑。
了尘回以微笑:“请帮我把这瓶药粉到一些在那瓶药里。”
林安照做,只是手劲稍大,倒的多了些。
林安不好意识的挠了挠头:“好像倒的有点多。”
“无碍,”了尘朝他笑了笑,眼神中还带着几分对他的怜爱:“这个是给你的,抹在头上的伤,两三日便可全消,只是会有一些痛。”哎,傻孩子,让你少放点,你自己要倒这么多,我这也没办法咯。
林安接过药,感动的泪眼汪汪,没想到自己伤了神医,神医还愿给自己赠药。只是了尘的下一句又让他憋回了眼泪。
“诊金八两,你的药二两,你砸断我的手,诊治二十两,补品十两,一共四十两。”
林安弱弱的道:“我的药能不能...”
不等他‘退’字说出口,了尘薄唇轻启,吐出两字:“不能。”
林安窘迫的转头看向荀玉宸。
荀玉宸耸肩表示没有。
林安又看刚刚掏钱的弟子,就见对方坏笑的提出要求。
“嘿嘿,你要是帮我洗半年袜子,这钱我就给你出了。”
想到那个味道,林安脸色都绿了,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应了。毕竟他一个月月钱才两钱。
了尘接过钱又去隔壁看了另一人,出来时看到门外的林安,朝他冷哼一声。
林安自知理亏,只得闭眼,弯腰拱手相送。
荀玉宸见状,朝了尘歉意的笑了笑,带着众人拱手送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