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佳跑完八百米，踉跄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徐晚意身侧，咆哮：“可算跑完了，真累死我了。”

徐晚意笑：“好好歇会儿。”

“小意借我靠会儿，感觉要喘不上来了。”

说着，池佳整个人瘫倒在徐晚意腿上，身下垫着她的衣服，软软的，就当是床的平替了。

操场喧哗吵嚷，有一处地方却异常宁静。池佳半躺着，入眼是繁茂枝叶，还有，小意。池佳想到一个词来形容当下，岁月静好。

徐晚意顺手把垂落在地的衣袖拾起，搭在池佳腹部，随后继续背单词。

池佳内心暖意洋洋。小意就是会用行动默默对你好，不善言辞。

“小意。”

“嗯？”

“你现在应该都适应了吧？”

距徐晚意转学至今过去三个月，好像没见到除她之外和谁走得近。转念一想，也是，毕竟她天天缠着徐晚意，能和谁走得近。

“差不多吧。”

对徐晚意来说，转学是家常便饭，没有适应或不适应的说法。

小学没读完，随姑姑一家搬到南城。初中没在七中上完，因姑父生意问题搬回庆城。高三，还是姑父生意问题，又转回南城。奶奶要照顾姑姑的小孩，她的生活一直与姑姑一家生计绑定。

她没有选择。

池佳长呼口气，满脸悲愁。

见身下的人久久未言，徐晚意收起思绪，“怎么了？”

池佳扁嘴，“小意你说我们上辈子是不是认识啊？”

徐晚意眨眼。

“不然为什么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熟悉。”莫名想靠近你，莫名想跟你交朋友，莫名想对你好。就像存在一根隐形的线将她们的距离拉近。池佳心想，她真是疯了，这话不是渣男语录吗，没想到有一天会从她的嘴中说出。

不得不承认，缘分就是很神奇的东西，体感告诉她的准没错。后来她生病没人陪，是小意一直陪着她。

确实就和江樾在天台说的话一样。

【我妈从小告诉我要认真对待感情，只有付出真心才能收以真心，所以你放心，我没有一时兴起，不会伤害徐晚意。而且我比你更早认识她，也是，为什么会是徐晚意。四年前我在书店见过她，捡到了她的学生证，等我空下来想还的时候她已经转学了。我错过了认识她的机会，没想到这辈子还会再见到她。那段时间我常常在想，要是哪天真的遇见她，我一定会选择认识她。我不相信一见钟情，但她是例外。所以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会靠近徐晚意。】

江樾说得很含糊，但她被说动了。小意很好，值得所有人喜欢。只是她没想到，江樾居然这么纯情。

徐晚意笑，回答池佳的问题：“那应该是吧。”

池佳晃头埋进徐晚意怀中，语气放嗲：“我不管，反正我们要当一辈子好朋友，你不许做对不起我的事情！”

徐晚意轻声：“我能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呀？”

池佳沉吟半晌，蹭起身坐着：“哎呀反正就是，你不许有事情瞒着我，不许背着我偷偷伤心！遇到困难呢，一定要来找我帮忙，不要自己一个人憋着。”

池佳了解徐晚意的性格，遇事不说，总爱一个人憋在心里，这样不好。

徐晚意没说话，表情些许呆滞。她，有什么事瞒着池佳吗？好像还挺多的。比如，她的家庭。比如，她的父母。池佳从未问过自己为什么跟奶奶一起住。

“还有啊，就算是我之后出国读书了，我们也要保持联系。”

池佳毕业应该会出国读书，徐晚意知道。

“行不行啊行不行！！”池佳扯住徐晚意的胳膊，左右摇晃。

徐晚意回过神来，弯起唇角，“行行行。”

“你手怎么这么冰！？”

徐晚意：“这里坐着有点冷。”

“围巾给你围，马上一诊你别感冒了。”池佳为徐晚意戴上围巾。

“池佳——去不去买水？”

刘思慧跑完八百米，朝两人坐的地方走来。

池佳转头问：“小意你去吗？”

徐晚意：“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

池佳穿好衣服和刘思慧一同离开，石凳只剩下徐晚意。

耳边恢复沉寂，她怔怔盯着视线前方嬉笑打闹的学生，在心中叹了口气。如果可以选择，她也想像他们一样。可惜，她没有选择。

她确实承受着很多东西。

思绪千万间，温热触感贴上徐晚意右脸颊，她心里咯噔偏过头，声音从耳后传来。

“给你。”

她下意识转头，那张清隽俊朗的脸出现在眼前，手里拿着一瓶超市保温柜售卖的豆奶。

他套了件黑色卫衣，羽绒服外套抱在左臂间。

江樾绕到石凳前方，在徐晚意身侧坐下，同时拧开瓶盖递过去。

“喏。”

徐晚意愣着，没接。

许是料到会被拒绝，江樾补充：“池佳托我带给你的，刚刚在超市碰到了。”

果然没拒绝。

徐晚意伸手接过，白皙冰凉的手指擦过少年温热肌肤，似是被灼到般立刻收回了手。

和豆奶一起。

暖意从掌心蔓延到四肢。

“谢谢。”

阳光透过枝叶倾洒大地，光影婆娑，两人隔着一小段距离静坐着，少年个子高出女孩不少，显得她更为娇小。女孩坐姿端正，少年恣意自在，双臂撑在身后，身体向后微仰，黑眸盯着眼前的枝叶。

余光中，满是她。

察觉他在看她，徐晚意的脸开始发烫，轻咬粉唇。她低头，故作镇定翻看单词册，却如读天书。

江樾不懂，徐晚意到底有什么魔力。她的脸看着好软，好想捏。她的眼睛圆圆的，双眼皮线条好看，长睫黑密。还有那张饱满粉嘟嘟的唇，看着好...

“咳咳”两声，江樾忍住狂跳的心脏坐直身体，顺便朝右侧靠近。

离她更近了。

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什么，胡乱思忖片刻，江樾看到女孩手中的单词册：“你英语好吗？”

听到问的问题，江樾蓦然对自己无语。

果然面对喜欢的人总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能唠得明明很多，眼下却不知道在说什么。想知道的很多，想了解的很多，一瞬间什么都想不起来。

徐晚意回答：“还可以吧。”

上次英语单科测试考了123，应该算还可以吧。

江樾沉吟不语，还是徐晚意打破尴尬氛围：“你不学习吗？”

在徐晚意眼中，江樾整日无所事事，似乎从未将心思放在学习上。每次在学校碰到他，他都在玩儿。严格来讲，他那张脸看着就不像是学习好的样，更像是...

——会玩弄别人感情的人

江樾愣住，学习，学习对他来说，好像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词汇。也许不会有人相信，他以前也是一个品学兼优、众人眼中的好学生，至于为什么会变成眼下这样——

“你英语能考多少分？”

“上次单科测试123。”

上次单科测试啊。他没写，随便翻试卷找出了一个错误设问。

想到这，少年勾起唇角，笑意漫不经心，用吊儿郎当的语气说着让人难以信服的话：“你信不信我以前英语比你好。”

徐晚意偏头，撞进那双笑意直至眼底的黑眸，试图分辨出，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的真话。

她好像...看不出来...

看到女孩认真思考的微表情，江樾扑哧笑出声：“当然是假的。你真信了啊？”

徐晚意扁嘴：“......”

她真的差点信了。

不想再理他了。

江樾长叹了口气，表情变得沉重。

徐晚意一头雾水。

“其实，我以前学习成绩真的还挺好。”

上高中以前，江樾每次考试都能进年级前五，也没有偏科一说。

徐晚意想起上次在医院江樾舅舅说过的话，说，他是因为想上警校惹家里人生气，才选择破罐子破摔索性不学的。可是，为什么不让他上警校。

她没有听到答案。

“那你为什么不学习了呀？”

江樾的脑海中蓦然闪过身穿警服的年轻背影，很模糊，只能看清背影轮廓。他转过身笑得俊朗，看不清五官，嘴里叫着他的名字，让他跑快些。小男孩踉跄跟在后面，男人身影愈来愈远，远到他根本无法追上。

少年陷入沉思，浑身散发沉重感，还有些许破碎。

徐晚意眉心微蹙，她第一次在江樾身上感受到这种脆弱的情绪。他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双眸黯淡无神。

“江樾？”

没反应。

“江樾？”

还是没反应。

徐晚意轻拍他的手臂，“江樾。”

少年从回忆中抽出身来，对上那双盈满担忧的杏眼，眸光恢复清亮。

面前这双眼，和学生证上的那双眼，如出一辙。

缩小版的徐晚意和长大版的徐晚意好像重叠了。

他弯起唇角，语调上扬带着些许无力：“怎么了？”

徐晚意心神不安，卷指攥着单词册：“你还好吧？”

江樾懵了一瞬，他这是，被关心了？

少年挑眉，清俊的面庞凑近一分，“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靠近突如其来，徐晚意瞳孔骤缩，脑袋往后拉开距离，“那个，你...”

“我没事啊。”少年坐正身体，“我能有什么事啊？”

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他江樾扛不过去的吗？毋庸置疑，没有。

见江樾并未解释先前异样，徐晚意没有刨根问底，装作无事发生“喔”了声。

每个人都存在深藏在心、不愿倾诉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而江樾，应该并不像旁人眼中的那般玩世不恭，他也应该承受着某些东西吧。

“所以，你刚刚是在关心我？”

徐晚意没说话。

“是吗？是不是？”

徐晚意开始背单词，念出声：“abandon，abandon，abandon。”

“是不是嘛，你刚刚就是在关心我！”

“abandon，abandon，abandon。”

少年笑声爽朗，“你别abandon了，这不是单词册第一个单词吗？”

徐晚意不听，站起身打算离开。

起太急，站直的那瞬，她受伤的部位抽痛了下。转眼间，少年起身将她扶稳。

“嘶——”

徐晚意倒吸口冷气，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靠在少年怀中，鼻尖涌入好闻的清香。

她抬眼，撞进一双盈满担忧的黑眸。

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操场的喧哗吵闹，忘记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