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戏已经结束了,拍了整整十七条,从日出拍到了中午。
下过雨的青州屿,空气中的凉意比大陆上要凉很多,剧组的人穿得厚厚的,到了中午又穿得薄薄的。
不过再薄也不能阻挡因为次次不过而积攒下来的浮躁。
喊咔之后,AB组的人如同昨天一样,哗啦一下就散开,去准备下一场戏。
林听隔着监视器,能够清晰地看见秦从眉目间挥之不去的烦躁,拍了十七条,他有五条都在走神。
后来,好不容易进入了角色,对手演员却出事了,陆聪的扮演者因为台词NG了很多条,这才拍到了中午。
剧组的一片嘈杂中,他看见杨数小跑过去给秦从递了一瓶水,秦从对他说了句“谢谢。”
——看口型能看出来,就是这两个字。
林听站了起来,往那边走。
“您不用太照顾我。”让一个四十多岁的人照顾自己,秦从有点过意不去,而且,他对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有点应付不了。
杨树为人宽厚,看秦从他们就像看自己的儿子,笑道:“顺带的事儿,没什么照顾不照顾,日后你会很忙,这些琐事总要有人来做。”
男一号的事情,的确很多。
化妆、走戏、读剧本、拍戏都是家常便饭,有时候一场戏就得拍好几遍,就像今天这样。像这些,喝水了,安排休息和吃饭了,都是经纪人或者助理的活儿。
杨数现在是秦从的助理,这些都是应该的。
秦从还是拒绝了,道:“不用。”
杨数眨眨眼,不知道该怎么说。
林听道:“他不用就算了,您要是实在过意不去,等高阳来了,您可以照顾照顾他。”
杨数想了想,道:“那好吧。”
他走开了。
林听看着秦从,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水上,问:“不喝吗?”
秦从的视线从杨数身上离开,看向他,然后拧开喝了一口,道:“状态不太好,我想一个人调整一下。”
“那也得吃饭啊。”林听道,“我叫了外卖马上到。”
秦从:“……好。”
林听垂下头,偷瞄了眼秦从,试探道:“昨晚,谁给你打了电话啊?”
秦从喝水的动作一顿,垂眼看他,站在窗户边说话,这好像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他胸膛上下一起伏,道:“你听见了?”
林听看着他点头。
秦从却蹙起眉,一副不愿意说的样子,这件事情似乎很让他烦恼。
他捏了捏瓶身,每每想起还是一阵火气,语调对着林听极力克制,都没有克制住,道:“一点破事!”
哦。
听起来这件事,真的让秦从又气又烦啊。
林听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又问:“啥事儿啊,把你气成这样?因为钱啊。”
秦从朝他挑眉,“你知道的还不少?”
林听:“你要灭口?”
秦从气笑了,他偏过头,轻轻一笑,又转过来,看着等待答案的林听,心软了一下,道:“家事,这事儿复杂得很,你别掺和。”
这样一说,林听就更好奇了。
不过他看秦从不愿意说,就不好意思刨根问底了,“哦”了一声。
林听以为外卖来了,秦从会坐下来和他一起吃,结果,秦从一个人走到了很远的地方,坐在了自家街区一家面馆的桌子上吃。
——陆风林厌恶着这样乌烟瘴气的家,所以总是走得很远,早出晚归,连吃饭都不在离家近的地方吃。
林听突然之间就觉得难过了。
他坐下来,眼睛盯着远处的秦从,即使坐得那么远,秦从看起来也比较大只。
菜炒得再香,也没味道了。
昨晚到底是谁给秦从打了电话啊,把他弄得那么烦,连戏都拍不好了。
林听狠狠夹了一筷子肉片。
这个时候,身后响起了比较愉悦的声音,高阳两步走过来,坐在他身边,大声道:“拍哪儿了?”
林听习以为常,道:“你们迟到了。”
高阳揽住他肩膀,充耳不闻,“秦从怎么坐那么远啊,你们吵架了?”
他话一出,林听就觉得身后有两只眼睛八卦地盯着自己。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郭子凡和乔麟异口同声地问:“为什么?”
林听无语地转头,道:“那只眼睛看见我们吵架了,没有的事,他昨天接了个电话,有人找他要钱,他不给,然后今天一早上NG了好几条,好不容易克服了镜头恐惧,现在更郁闷了,为了调整状态特地一个人坐那吃饭的。”
气氛安静几秒,后面两个恍然大悟,道:“哦。”
高阳却道:“他家真的欠了很多钱啊?”
一提起这个,林听就大声道:“他家没有欠别人钱!都怪你!害我在他面前丢人!”
高阳很无辜,“这也能怪我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林听:“就怪你。听别人说的,还转述给我。”
高阳无话可说,又问:“既然不是高利贷,那还有谁找他要钱啊,要什么钱?他一个准大学生,补课赚的钱够给吗?”
林听:“这我哪儿知道。”
乔麟问:“那他父母真的去世了吗?”
“飞机失事。”
这下三个人都不说话,对视一眼,将同情的目光落在远处的秦从身上。
长得高,长得俊又怎么样,学习好又怎么样,都成孤儿了。
林听默默吃着饭,提起这个,林听就更难过了。
高阳又突然道:“这两天你们进展那么快啊,这都知道了?”
林听不想搭理他了。
叫得外卖还有多的,林听给了乔麟他们,高阳就让他饿着吧。
下午第一场,是拍摄陆风林穿女装进女澡堂那一幕。林听清离了在场的男人,只留下女人帮忙。
自己坐在监视器前,心里默念:非礼勿视。
澡堂外放眼望去皆是拿着塑料盆,穿着懒散的女人。她们在闲聊,哪家儿子有出息,哪家女儿有了个好归宿,当然也不忘记评判一些家庭。
她们身后不远,就是陆风林。
化妆师并没有在他的脸上做太多的修饰,保留了他原本的混血脸,造型师给他穿了一件粉红色的睡衣和粉红色的拖鞋。
一米九的个头,不用看脸,穿成这样无论在哪里都会引起注视。
很快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而他低着头,戴着口罩,在咳嗽。
——他来到了几公里之外的地方,这样就不会有人认出来。
咳嗽的话,就没有人注意他了,反而会躲得远远的。
果然,直到他顺利走进澡堂里,都没有人发现他的性别。
他看别人交一块钱,就也交一块钱。
钱放在桌子上,老板低头看了眼,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然而,他走得很潇洒,下一秒另一个人就立刻接了上来,一个接一个,她很快就忘记了。
澡堂是一人一个隔间的那种,陆风林走进其中一间,拉上帘子,放下塑料盆,把上衣绑在了腰上,肩膀上露出了纹身。
女演员们的镜头都是女摄影师拍的,和秦从的戏份分开来拍的那种。
林听不好意思看,便只盯着拍秦从的镜头。
澡堂里水汽腾腾,他在最后一个隔间里,走进来的女人,一看旁边有那么高个子的人,怕走光,就纷纷离开了。
奈何天热,人也多,位置不能太浪费。
于是除过陆风林身边和对面两个位置以外都是人。
……
陆风林斜眼看见偏处的地上隔出来的浴池里,想象那里进了一个胖女人,水漫了出来,他立刻看向了身边纤细的女人,想象着,想象着,眉心渐渐舒展了,胳膊抖动的速度也愈发快了。
直到,一个女人的淋浴不出水,带着老板过来检查,老板认出了他。
这段实在不好拍,女演员心理上需要不断疏导,秦从也羞于拍摄。
不知道NG了多少条,才终于过了。
此时,天已经擦黑,秦从看着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头发也湿了。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向灯火满满的摄影棚走过来,林听就递给他毛巾和水。
秦从坐在他身边,边擦头发边生无可恋道:“我的名声算毁了。”
林听不知道该怎么说。
监视器里的秦从,看起来真的是一个实打实的变态。
他只好道:“演戏而已。”
秦从苦笑:“最好是。”
林听听不懂他的话。
高阳左看看右看看,今天下午参观了一下午,秦从虽然NG得多,可演陆风林完全没什么大问题。
同作为演员,他有点嫉妒,但还是很佩服。
他坐到秦从身边,问:“你传授我点经验呗,男一号。”
秦从转头对不熟悉的人冷淡道:“没有。”
高阳眼睛都瞪圆了,脖子向后仰,道:“你演那么好,你敢跟我说你没有技巧?!啊小骗子!”
秦从把事实告诉他,“我一天表演课都没上过,哪里来的什么技巧,都是真情实感。”
高阳立马就泄气了,不过,他想起一件事,坏笑着凑近秦从的耳边,沉声道:“那啥也是真情实感啊。”
秦从的脸立马就黑了,蹙着眉,沉声道:“你再说一遍?”
听出来是隐忍了怒火,高阳见好就收,转过头摸了一下鼻子,不说话了。
林听站出来圆场,提议道:“我们去吃饭吧,秦从,烧烤怎么样?”
秦从已经失去了吃饭的欲望,“都行。”
饭桌上秦从的兴致并不高,林听只吃了几只串就不吃了。但高阳他们几个为了和男一号拉近关系,为了后续拍戏的自然,往秦从的盘子里堆了一堆串。
秦从出于礼貌,只吃了一个。
吃到一半,秦从的手机震了好几声,林听比秦从更机警,立刻坐直了身体。
见秦从拿起手机,便伸长了脖子,往秦从手机上瞟了眼。
——只看一秒,一秒。
只见屏幕最上方的备注是:迟谨。
白色的聊天框里弹出来一行字,可,没等他看清,秦从就把手机按灭了,表情也跟着变得生气了。
难道这个迟谨就是找秦从要钱的人?
回到家,林听又听见了风铃声,不知道今晚那个人还会不会给秦从打电话,那个人是迟谨吗?
他这么想着,想啊想,直到十二点半还没睡着,正当他关了灯和高阳他们结束讨论的时候,秦从就来敲他卧室的门了。
——这个点,阿公早就睡了,只能是秦从。
他一下从床上蹦起来,穿上鞋就下去开门。
门打开,秦从带着嘬嘬,面无表情,却快速而沉重地对他说:“我明天想请一天假,回趟家,嘬嘬拜托你照顾一下。”
林听还没反应过来,“……啊?”
秦从冷淡地强调道:“很急。”
林听看了眼嘬嘬,嘬嘬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主人,然后张嘴把牵着自己的绳子从秦从手里叼过来,含在嘴里,抬脚走进了林听的房间,转过身,面对着秦从坐下。
不知道他家里出了什么事儿,才会选择在大半夜地走。
林听心下一沉,眉也跟着蹙了起来,郑重道:“好,你是有什么事……”
秦从已经在好字落下的时候,转身抬脚快速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