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心脏一阵抽痛，穆朗捂着胸口费力地坐起来。
“霆哥？”没人应答。
紧张和恐慌瞬间袭来，脑子里空白一片，几乎是滚下床来，穆朗把整个房子找了个遍，也没看见洛庾霆。一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
不会真的为了躲他，离开朱江了吧？
抓起钥匙打开门，正巧对上叶硕敲门的手指，差点敲到穆朗脸上。
“呦？弟弟，这么着急去哪啊？”叶硕戏谑地笑着。
穆朗斜了他一眼，回手关上门，兀自去按电梯。
临进去之前，又补了一句：“别在我家门口堵着。”
叶硕笑了笑，索性扒住了电梯门，用必胜者的眼神挑衅地打量穆朗：“不在这里，那我去哪里找庾霆？”
花哨的衬衫落在穆朗眼里很是恶心，他不明白这瘦的麻杆一样的身材为什么要穿这种衣服。对方似乎看懂了他的想法，一手整了整衬衫领子，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伸进电梯里，随即侧身站到穆朗旁边，按下了关门键。
“怎么样，弟弟，你觉得我够格当你的情敌吗？”
穆朗目不斜视，只盯着缓缓下降的楼层号。
“呵呵……不管你怎么想，我都要真诚地劝告你一句，你不适合他。”
“……”
“我知道你，很小的时候被警察从圭州救回一条命，之后被M国的老头收养去赚救助金，那老头在你之前收养了三个男孩，有两个都为你挡枪而死……别用这眼神看我，弟弟，瞧你那眼神像要把我凌迟了一样，如果我是洛庾霆，我不会想整天待在一片乌云旁。”
“你又不是他。”
“——可你也不是。穆朗，你觉得你有什么优势？年轻吗？呵呵，不如说是幼稚吧。”
穆朗烦躁地皱了皱眉，想起昨夜洛庾霆嫌他幼稚。
“可能你以为你喜欢他他喜欢你，一切就万事大吉了，但是弟弟，你现在年轻，早晚也会老的，金钱、地位、名声……你能给他什么？说得难听点，你的喜欢是不是太廉价了？”
电梯已经到了一楼，电梯门已经打开，但叶硕伸出手拦住了穆朗。
“叶硕，你一定要把所有感情套进功利的模板吗？是，你有钱有地位，可洛庾霆都不需要。”
“呵呵呵……真的吗？他不需要？拳馆那个姓佟的多久没烦你们了，你心里没数吗？你以为是谁摆平的？嗯？”
“哦。”穆朗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叶硕的瞳色有些浅，在自然光下显得他整张脸更轻佻了。“所以呢？你想让洛庾霆对你感恩戴德？你觉得你花了很多钱，他就会爱上你，对你欲罢不能？”
叶硕眯起眼睛大笑：“哈哈哈哈，现在的小孩说话好直接啊。会不会欲罢不能我不知道，但……”
话没说完，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震动声打断了。叶硕本想不理，但那震动停不下来了似的，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扫了一眼。
就那么一眼——穆朗看得清清楚楚，叶硕的神色几乎是在一瞬间变了，那得意轻松的神情立刻被肉眼可见的紧张代替。
叶硕接起电话走出了电梯。
“跑了就给我找回来，我雇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怕伤？我要是怕伤了他，还用和你在这里废话？以前怎么做这次还怎么做，家里又不是没医生，快去，听见没有，快去！”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的……”挂断电话后，叶硕也顾不上再打嘴炮了，三步并作两步走的比穆朗还快，司机就在单元楼下等着，跟在叶硕身后一溜小跑，二人没一会就出了小区。
穆朗则是漫无目的地站在单元楼下，他不知道霆哥去了哪里、会去哪里，只知道现在看不见那个身影，他的心就不安宁。
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不能接受没有霆哥的生活。把偷拍者打出鼻血的见义勇为者，暴雨天把他送回家的热心人，血汗混杂着从额头流下仍坚持比赛的散打手，把一拳一拳打出来的前捐给陌生人的洛庾霆，坐在小雅身边认真看语文书的霆哥……这样一个人曾真挚地对自己表达心意，那天是个大晴天，他早就看见了洛庾霆，他的心跳的好快好快……
不止一个M国人告诉过他，他是个被下了诅咒的厄运之子，所有和他亲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原本以为洛庾霆的出现是打破这个谣言的契机，可从天而降的穆雅狠狠将他拉回了现实——穆雅一定是被他的厄运传染了，他就是个霉星，就应该在昏暗寂静的地方老老实实呆着。
如果不是知道了叶硕在追求霆哥，或许他会继续躲下去，不知道躲到什么时候。
但肾上腺素飙升的时刻也结束了，他不得不反思，叶硕说的不乏道理。
他想要的不是短暂的激情，而是长久的爱。这个概念很复杂，而他也不是凭着少年意气就敢许下山盟海誓的人，这个社会很残酷，两个人凑在一起必须要有爱，但不能只有爱。他知道霆哥很有上进心，反观自己虽然才十九岁，但整个人暮气沉沉。
或许他的选择是错误的，如果他一直躲着，霆哥早晚会被叶硕打动的，那个人什么都有，虽然轻浮但不乏幽默，谁不喜欢和乐观开朗的人相处呢？
“低着头寻思什么呢？”洛庾霆的声音响起，穆朗方才还飘忽的心好像忽然落了下来，踏踏实实地回到了他的胸腔里。
穆朗抬起头，木偶一样歪了下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使用自己的四肢，只是僵硬地飘出两个字：“霆哥。”
“走了，回去吃早饭，本来想下点面条的，但是家里没……你咋了？穆朗？”
穆朗动了动嘴角，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购物袋。
“有心事啊？魂不守舍的。”洛庾霆自然地把购物袋塞给他，然后大手一甩，搭在穆朗肩上，勾着人往前走。
穆朗僵了一下，然后转过身紧紧环抱。
“诶，诶诶……行了行了，在外边动手动脚的多不好……”
洛庾霆好不容易把黏在自己身上的人分开，发现他鼻尖红红的。
不知道这孩子又闹什么小脾气了。洛庾霆顺手揉了揉这头卷毛，表达安慰的同时心里也小爽了一下。
“出门怎么不穿件外套？还没开春呢，非得冻坏了不可。一会吃完饭还得吃药……”
穆朗吸吸鼻子，呜咽一声。洛庾霆不知道这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总之，好像在表达委屈。要说不爽那是假的，平时整天板着脸搞冷暴力的人，低眉顺眼地跑回来和自己表白……局势逆转，他直接处于上风了。
今天的包子格外好吃。
穆朗始终低着头，那副味同嚼蜡的表情已经让洛庾霆忍不住问了好几次——到底怎么了——但穆朗每次都是摇摇头，不知道沉浸在什么世界里。
等到洛庾霆把自己的那份早餐都吃完了，才听穆朗弱弱地吐出一句对不起。
“什么？”洛庾霆恶趣味地装没听见。
“我说对不起。霆哥，我之前那样对你，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我也很难过，我只是……我……我怕我会连累你。”
一看见穆朗委屈的模样，洛庾霆瞬间心疼了。
“你连累我？我连累你还差不多。”
“我没钱、没学历、没人脉，实在配不上你。”
“……”洛庾霆沉默了两秒，笑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没有啊。咱不就是俩穷光蛋吗？我现在还欠饥荒呢，你也没嫌弃我啊。你不到二十，我不到三十，只要一起奋斗，总能过上好日子啊。”
“叶硕说姓佟的那边，他已经搞定了。”
听完，洛庾霆终于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叶硕来过了？怪不得呢……唉，他说的话你就当放屁吧，那人自恋狂一个，我回头想办法还他钱。”
“可是……”
洛庾霆认真地看着他：“可是什么？咱们两个的事，别被外人三言两语干扰了，你不困的话，吃完饭咱去公园散散步。”
“可你喜欢我什么呢？”
洛庾霆忍俊不禁：“哄了你半天，终于说出来了，再憋下去都能把自己憋疯了吧？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为什么。你有钱没钱无所谓 ，长得帅不帅也…算了这个我不确定，总之，享受就好了，想得太多反而累——这是我昨晚上悟出来的道理。”
“哦。”
尽管还是简短的一个“哦”字，听起来也比以前顺耳多了。洛庾霆想了想，补充道：“因为在昨晚之前，我整整两个月都在折磨自己，我想了很多很多，甚至觉得你一定极其讨厌我，并且因此反思出了很多自己的缺点。但是朗哥，当你昨天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你黏黏糊糊地和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只是缺乏沟通，你喜欢把话藏在心里，我也忍着不敢多说，我们都少了再向前走一步的勇气。我想明白了，为你打造幸福未来这种话真是搞笑——因为这个未来里有你也有我，所以需要我们共同努力。”
房间里很安静，穆朗抬眼看了一眼洛庾霆，不再像从前那样立刻躲开，而是紧紧盯着，紧紧盯着，两簇火焰交织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