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里是一对黑白相间的散打拳套。
不是比赛规格的拳套，而是很适合日常训练用的。
洛庾霆拿出拳套，怔怔地看了一会。
“谢谢。”
大小也正合适。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过生日？”洛庾霆瞄了一眼挂钟，已经一点多了。
穆朗把背包放到腿上抱着，说：“你住院的时候，你手环上写了，十一月十一号。”
原来如此。
洛庾霆的消极情绪一下子没了大半，感动的同时又有几分欣喜。穆朗记得他的生日，还给他买了礼物。
这是朋友之间的正常相处模式吗？
好像是。
洛庾霆戴上拳套，装模作样地要往穆朗脸上打，穆朗却也没躲，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怕不怕？”
穆朗笑了：“怕。”
“怎么听着有点敷衍呢？”
“哇，我好怕呀……”
“得得得，看霆哥给你展示一套拳法奥。”洛庾霆就坐在沙发上对着空气一通打，也算是在发泄情绪。
“看见没有，这叫掼拳——冲拳——抄拳——”连环动作下来，洛庾霆的心情好了不少，两人之间的气氛也缓和了许多，洛庾霆摘下拳套，十分珍爱地将其放回盒子里。
十五年没收到过生日礼物了。
咦，从今天起他就二十六了，时间过得真快。
穆朗还抱着书包，表情有点不对劲，微微侧头，尽量不被洛庾霆看见。
洛庾霆则捧着盒子爱不释手，困意全无，一会戴上一会摘下。
“太感谢你了朗哥，我真恨不得摆个香案把它给供起来。”
“香案的事以后你慢慢琢磨，现在先回去睡吧。”
“我睡不着了，太激动，都赖你送我拳套。”
“…本来打算等你早上醒了再送你的，早知道就应该坚持原本的想法。”
洛庾霆心里都乐开花了，呲着牙笑得停不下来，脱口而出：“你真会哄人，现在送就挺好。”
穆朗看了他一眼，起身去了洗手间。
“？”
洛庾霆想，穆朗现在应该不生气了吧？他又坐了一会，回卧室躺着了。
过了好久，他听见洗手间的门打开，天已经蒙蒙亮了。
穆朗应该是又审了会视频，然后才走进卧室。
洛庾霆睁着眼睛，用目光代替床迎接穆朗。
“你还没睡？”
“睡不着。”
“……”
“朗哥。”
“嗯？”
“谢谢你。”
穆朗俯身躺下：“今天下午我要带小雅去心理诊所，你下班之后我请你吃饭吧。”
“那…多不好意思啊。”
“我先睡了。”穆朗没再说话。
洛庾霆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好像有个人把他的右腿轻轻扶起来，摆回舒服的位置。
闹钟响时，穆朗已经不在床上了。洛庾霆伸了个懒腰，走出卧室发现穆朗竟然买好了早餐，坐在电脑前工作，他震惊道：“大哥，你才睡了几个小时啊？”
穆朗：“不知道。”
“小雅起床了吗？”
“还没有。一会你电动车借我。”
“哦，行，你骑车注意安全啊，吃完饭再睡会吧，千万不能疲劳驾驶！”
穆朗正要说什么，小雅走出了卧室。
穆朗的黑眼圈快赶上熊猫了，洛庾霆担心道：“你吃完饭消化消化赶紧补觉吧，熬夜多伤身体我可是知道。”
“小朗没有睡好吗？”
洛庾霆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场合，穆雅不会自责吧？
“因为霆哥今天过生日，我和霆哥昨晚计划今天的生日要怎么庆祝，睡得有点晚了。”
“霆哥，生日快乐。”穆雅反应很快，笑眯眯的样子很可爱。
“谢谢小雅，霆哥有你的祝福就最高兴了。”
洛庾霆观察穆雅，很难想象出这个女孩到底受到了什么刺激，如此贴心、敏感，又有点自卑和谨慎，比起他见过的青少年又多了几分阴郁，那感觉和穆朗很像，但没有穆朗那么暮气沉沉的。
认识了两天，他还不知道穆雅多大、是哪里人呢。
穆朗是圭州人，说话的确有点圭州方言里平翘舌不分的口音，但穆雅就不怎么说话，根本听不出口音。
于是他问：“小雅，你十几岁了？”
“十四。”
“你也是圭州人吗？”
穆雅摇摇头，表情有些窘迫。洛庾霆便没再问下去。
吃完饭，穆朗扫地，穆雅翻看语文书，洛庾霆则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打算再过十分钟出发去兴趣班。
“对了，我昨天和你说的五十七中，离咱们这挺近的，大概有五公里远？骑车十分钟就到。”说着，洛庾霆睁开眼对穆雅笑笑：“小雅去那里上学的话，霆哥下班可以接你放学。”
然而穆雅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坏消息一样，捂着耳朵蜷缩起来，浑身颤抖，嘴里嘀咕：“我不要上学…我不要上学……”
洛庾霆傻了，手足无措，不知道从何安慰是好。
穆朗放下扫把走过来坐在小雅身边，轻声说：“小雅，小雅，你看着我。”
“…小朗…”
“小雅，霆哥是好人，他不会害你，你相信他吗？”
穆雅目光涣散，说不出话。
“小雅，那你相信我吗？”
“相信。”
“小雅，你喜不喜欢看语文书？是不是很爱读故事？”穆朗拿起那本已经被翻得飞边的语文书放到穆雅手里，声音轻柔到像要唱摇篮曲。
“嗯。”穆雅拿起书，还在啜泣。
洛庾霆在旁边看的一愣一愣的，不敢插嘴，大气都不敢出。他没想到提起上学这件事会让穆雅有如此大的消极反应。
“你喜欢看书，所以我和霆哥想让你继续看书，看更多的书。”
穆雅慢慢停止了颤抖，看向洛庾霆：“霆哥…”
“嗯呐，霆哥在这呢。”
“…霆哥，生日快乐。”穆雅或许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因为看她的表情明显还处于极度的自我封闭中。
洛庾霆很心酸，穆雅可怜兮兮的样子实在让人难过，可他又不知道该做什么。
有些青少年的心理很敏感，也很脆弱，承受能力不如成年人。洛庾霆深知这样的孩子很难敞开心扉与人交流，患上心理疾病的概率也很高。
洛庾霆知道，穆雅能和自己交流，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穆朗在给她灌输“霆哥很好”的想法。
专业的事只能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心理咨询是第一步。
这天洛庾霆在兴趣班培训也不安稳，心里总想着穆雅缩在沙发角落时的场景。兴趣班的散打老师都是按课程结工资，课程在每周二、四、六、日上午下午各两节，每节课90分钟，等他结束了培训，正式开始课程教学后，就可以多些空闲时间了，到时候也能和穆朗一起多陪陪小雅。
快下班时，洛虞霆收到了短信——
［三角广场见］
三角广场离兴趣班有七站公交，半个小时就到了。
还没到站，洛虞霆在公交车上就看见了公交站旁站着的穆朗和穆雅。
穆朗长身玉立，手里提着个蛋糕盒子，衣角被正在吃棉花糖的穆雅拽着，露出了一点裤腰边。
这兄妹俩站在一起十分惹眼，不知道的人可能会以为是社会人士拐骗学生妹。
洛虞霆下了车，朝他们走去。
穆朗买了个六寸的奶油蛋糕，一大半都进了穆雅的肚子，三人吃了顿火锅，然后在广场外的步行街长椅上坐着。
“嗝～”洛虞霆感慨：“我十几岁的时候也嘎嘎能吃，现在不行了，真是岁数大了，吃不动了。”
穆朗平静地目视前方，没说话，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咱们去个地方。”
摆满亮晶晶的摆件和饰品的手工坊实在不像大男人会踏足的地方，但洛虞霆走进去才发现，好几个桌子前都坐着陪女朋友的男人。
穆雅站在两人身后，但还探出头看那些亮钻、黏土。
“小雅，你、我还有霆哥做手工好不好？”
穆雅怯怯地点头。
几人都做钥匙扣，洛虞霆从没觉得自己的手那么不听话过，想编个简单的平安结，却变成了一团歪歪扭扭不知为何物的东西。
“你们兄妹俩手真巧，你编的又规整又好看，小雅做的那个——是积木吧——也那么漂亮，看我这个，啧啧…”
穆朗瞥了一眼：“钥匙链能栓钥匙不就行了？”
“我想做个好看的啊！”洛虞霆嗓门大了点，旁边几桌的人都看他，还有人忍不住笑。
穆雅：“我做的送给霆哥！这是我送给霆哥的礼物！”
洛虞霆心都要化了：“谢谢小雅，霆哥太开心了。”
穆朗挑了挑眉，把自己编好的如意结给穆雅：“那我的给你。”
说完，看似无意地瞟向洛虞霆手里的平安结。
啥意思？这是要构成一个可循环标志？
“那我的送你了，朗哥，别嫌丑奥。”
是夜。
穆雅睡着了，洛庾霆和穆朗小声说话，可是有些事想问又不敢问。
穆雅怎么样？
没等他问，穆朗却主动开口：“穆雅挺喜欢你的。”
“你和她亲近，你经常和她说我是好人，她肯定信。”
“而且她说你做饭好吃。”
洛虞霆想说，那当然，我做的菜肯定比你制造的黑暗料理好吃一百倍。
“钟姐也说可以让小雅试着和你先交朋友。”
“简单，我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
“这可能是她恢复的关键一步，霆哥，你会帮忙的吧？”
洛虞霆难得听到穆朗用这么卑微的语气和他说话。的确，从穆雅的表现不难看出她的精神状态很差。
“当然。”洛虞霆答应，也预感到穆朗要告诉他一些事情。
洛虞霆靠着床头柜坐着，穆朗则站在卧室窗前，背对着洛虞霆。月光洒进来，被穆朗挡住了一半，他的身姿看起来孑然而单薄，却又那样坚定。
“她很小的时候，一定要我抱着她才能睡着。”
这个开场……洛虞霆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她害怕，她需要我保护。”
“但我没能保护好她。”
“我以为让她离开我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我错了。”
“她的养父对她实施了长达一年的猥亵和侵犯，并且用私照要挟她不许报警。”
“是我亲手把小雅推进了深渊。”
“她的养母用了很长时间收集罪证，把她的养父送进了监狱，但那些照片被人传进了她的学校。”
洛虞霆听着他的话，心凉了大半截，能够想象这些事发生在穆雅身上，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怪不得，穆朗说她受了刺激。
“她因为那件事在学校受到霸凌和歧视。”
“她养父被判了六年，但她养母也因此被婆家亲戚批判辱骂，正在打离婚官司，为了保护小雅，他们只好联系我，让我先接小雅离开。”
“霆哥，我能保护好小雅吗？”
洛虞霆沉默了，不是无言以对，而是深切体会到穆朗此时此刻的悲痛和懊悔，这情绪令他失语。
穆朗仍站在窗前，洛虞霆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看着他高大又孤单的背影。他总是一个人在思考，吃饭的时候、走路的时候、工作的时候，甚至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也能看出穆朗在想别的事。
他都在想什么呢？
每时每刻都在质疑自己吗？
质疑自己能否保护一个精神崩溃的孩子？
洛虞霆的喉咙发紧，半晌才说：“还有我呢。”
但是有点可笑。
他洛虞霆也只是个市井小民，自己还要看心理医生呢，有什么资格去保护别人？
惩治偷拍者是用拳头，帮助童童是用金钱，但要怎样保护穆雅？
穆朗会伸出拳头，也有钱给穆雅花。
“朗哥，穆朗，咱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你能这么信任我，我真的很感激。小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