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的酒倒是醉人,后劲极烈。
谢成昀仰面躺在榻上,锦被半掀,衣襟微乱。
他抬手揉了揉胀痛的额角,头痛欲裂,发出一声叹息。
今日谢成昀随义父赴靖王府寒食宴饮,因着幼帝懵懂,丞相风寒初愈,席间敬来的酒,十之八九都进了他的腹中。
前来赴宴的那些个世家大族和新权贵,面上端着恭敬,端着笑脸,眼底却藏着试探,一杯接一杯地劝自己与义父。
谢成昀心中冷哼一声。
这些个老家伙们,端的是架子,分明各个心怀鬼胎,是要探丞相府的底,为自家今后引路。
谢成昀看着义父老神在在,满脸微笑,来者不拒的模样,他只能沉默地将杯中的酒水饮下。
一杯接一杯,弄得他头昏脑涨,身旁的景与人也逐渐模糊起来。
但谢成昀随着丞相这两年来,早已同那些世家贵族一般,练就了面不改色的能力。
席间,他沉默地靠着,尽量辨析着形形色色的人。
午后,义父与靖王等人至书房单独议事。
靖王世子似乎看出了谢成昀的不适,主动提出,可引他去书房旁的厢房小憩。
谢成昀虽与靖王世子不甚相熟,奈何酒意上涌。
他思索片刻,靖王府与丞相府目前关系尚可,义父与靖王多有走动。
谢成昀思量片刻,便也懒得推拒,只想着略歇片刻便罢。
靖王世子说道,此处为前院和后院的交接处,十分隐蔽,不会有人打扰。
不成想,刚眯了片刻,便有人闯了进来。
“何人喧哗……”
谢成昀蹙眉,警觉地撑起身子,但饮下太多酒,嗓音里还带着未散的醉意。
他随手扯过外袍披上,墨发凌乱地散在肩头,走路带着几分踉跄,眼神迷蒙。
屏风上的墨竹和寒梅,在眼前摆动。
可待转过画着这一眼,却叫他浑身一震。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谢成昀一时间有些不可置信。
“阿宁?”
他指尖微蜷,喉间发紧,仿佛连呼吸都滞了一瞬。
姜宁听到谢成昀的声音,也是吓了一跳,她轻轻咬唇,从屏风的一隅走出来。
谢成昀难得错愕了一阵,连酒意都醒了大半,结巴了一下,问道:“你……你怎么会在此处?”
谢成昀下意识向姜宁处走了两步,却因醉酒踉跄了一下,手掌撑在了屏风边沿。
那描画着松竹梅的屏风因为谢成昀的动作,猛地晃动几分,屏风的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谢成昀瞳孔骤缩,眼看着丈高的屏风朝案几歪斜而去,砸到了案几上。
茶盏从红木托盘里歪斜到桌岸上,最终在地上摔得粉碎,发出巨大的响声。
“小心。”
谢成昀眼疾手快的将姜宁从屏风处捞过来。
姜宁尚未反应过来,腰间便是一紧,整个人被拽进温热的怀抱。
谢成昀左手护住她后脑,右手已横挡在她与倾倒的屏风之间。
“砰”的闷响后,谢成昀的小臂结结实实挨了记重击,但是他却将姜宁护得纹丝不动。
姜宁脸颊贴上他胸前的暗纹,蹭得她面颊上的肌肤微微发痒。
隔着薄薄的衣衫,姜宁能感受到谢成昀灼人的心跳,又快又重,震得她耳尖发烫。
姜宁被按在谢成昀的胸口,他的手放在她的后脑上,微微发抖,抚摸着她的发丝。
谢成昀的叹息落在她的耳边,带着未消的酒气,尾音却带着无可奈何。
姜宁悄悄攥紧他腰侧玉带,眼眶发热,泪眼朦胧的望着谢成昀。
最近怎么总是遇到他。
但姜宁又在心中暗暗庆幸,今日幸好是他。
虽然不知谁布下的局,姜宁浑身发冷,她不知是针对她,还是针对汝南侯府。
谢成昀低头看着怀中的姜宁,呼吸不自觉地放轻。
姜宁正瑟缩在他胸前,纤长的睫毛沾了泪,她鼻尖微红,唇瓣被自己咬得泛白,鹅黄色的上襦透出一点点白皙。
谢成昀看得心头一颤,看得有些沉沦。
所谓恨意也好,报复也好,所有的情绪谢成昀都抛到了脑后。
谢成昀有些自嘲的笑了。
姜宁只要流露出一丝乖顺和依赖,自己便会乞怜。
他又回想起当时,姜宁也是这样怯怯地看着他,唤着他,抱住他,揪着他的衣角说“救我”。
谢成昀难以自持地将姜宁往怀里又带了带,手臂微微收紧,几乎要揉进骨血里。
真好啊。
难得她像以前那样乖乖的,柔柔的,没有冷言拒绝,也没有说自己要嫁人了诸如此类让他生气的话。
谢成昀垂眸凝视着她,眼底翻涌着晦暗难明的情绪。
他低低喟叹一声,额头轻轻抵上她的额头,鼻尖对鼻尖。
他的鼻尖轻轻蹭过她的脸颊,又贴了贴她的面,动作极轻,姜宁面庞有点痒,她仍不住偏头,却被谢成昀掰了回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谢成昀的指腹抚上她的下颌,微微抬起,低头寻她的唇。
他的气息逼近,温热而熟悉。
姜宁感觉到谢成昀温热而带着桃花酒的呼吸,从自己的唇上擦过去。
姜宁睫毛轻颤,闭了闭眼,终究没有推开他。
谢成昀的唇覆上来,起初只是轻轻摩挲,而后渐渐加深,像是试探。
谢成昀感受她的顺从,他有些满足。
她甜甜的,香香的,有艾草的清香和蜂蜜的浓郁。
谢成昀忍不住探究再探究。
姜宁感觉到他粗粝的手指贴着自己的后颈,指腹若有似无地摩挲着那一小块肌肤,像是安抚,又像是禁锢。
姜宁微微启唇,她能感受到唇上的温度灼热得几乎发烫。
或许是天意。
姜宁疲惫地想。
她这一瞬间累了,有些认命似得受着他摆布。
谢成昀渐渐变得凶狠,像是要将她拆吞入腹。
姜宁感受着他强烈的情绪,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襟,又缓缓松开,像是认命一般,彻底放弃了挣扎。
手中的锦帕也掉在了地上。
两人跌在榻上。
“子暄,你可起来了?”
忽然,一阵脚步从屋外响起来,伴着含笑慈爱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听声音来看,说话的人是谢丞相。
惊得姜宁迅速推开了谢成昀。
谢成昀只觉怀中一空,姜宁已如受惊的鸟一般退至床榻处,钻进了被子里,尽量用被子捂住了身形。
变成小小一团。
谢成昀缓了缓神,将腰间的玉扣系好,又将屏风扶起。
他转头看了一眼内室,只见隔着纱幔,只能隐隐约约看清床榻上有一团突起。
谢成昀微微定神。
而谢丞相的脚步声渐近。
“你怎的还锁上了房门?”谢丞相疑惑的声音传来,又听得一阵低声的交谈,房门被打开了。
“靖王遣人送了解酒汤来,今日席间你辛苦了,为父来看看你如何。头可还痛着?”
话音刚落,谢丞相领了两个端着醒酒汤的寺人,踏进了房内,四处环顾。
定睛一瞧,如今权倾朝野的谢丞相倒是与众人想的不同,并非是严肃之人。
甚至倒是有些与主流所推崇的文人形象大相径庭了。
大齐推崇清瘦飘逸之姿,以飘飘欲仙之体态为雅。
百官之中,大多是如此形象。
而谢丞相却与众不同,他体态偏圆,身形高壮,走起路来一摇一摆。虽高冠博带,却与名士风骨毫不相干,反而有一丝滑稽。
今日来靖王府赴寒食宴,谢丞相也未身着华服,只是穿了霁色常服,乐呵呵地笑着,面色红润,倒像个慈爱的寻常长辈。
“参见义父。”谢成昀向丞相行礼,嗓音还带着未散的沙哑,“义父见谅,席间贪杯,现下头痛欲裂,仪容不整。”
丞相打量了他两眼,摆摆手道:“无妨无妨,子暄,快把醒酒汤喝下吧。”
随即,丞相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谢成昀口中称是,却先是新倒了一盏茶给丞相,才将寺人递过来的醒酒汤一饮而尽。
谢丞相环顾四周,忽然语重心长地开口说道:“子暄啊,你虽年轻,但醉酒后宜独寝,切莫贪.欢纵.欲。”
贪.欢纵.欲?
谢成昀停下手中的动作,愣住,缩在被子里的姜宁也同样愣住了。
什么贪.欢纵.欲?
谢成昀将盛着醒酒汤的瓷碗放在红木托盘上,随着义父的目光看去,只见地上落了一方帕子。
谢成昀的背僵住。
谢成昀:“......”
姜宁:“......”
随后二人反应过来。
躲在被子里面的姜宁的面颊霎时烧得通红,连耳尖都染上绯色,仿佛要滴出血来。她慌乱地垂下眼帘,遮掩着眸中的羞赧与无措。
“义父所言极是,我知晓了。”
谢成昀沉默了片刻开口。
姜宁咬唇,将锦被又往上拽了拽,几乎要把自己整个埋进去。
被角被她攥得皱皱巴巴,姜宁默默地拉紧了被子,忽然不想理他。
谢丞相意味深长地瞥了谢成昀一眼,却并未继续方才的话题。
在他看来这些是小事,年轻人情难自禁实属寻常,倒也不必过分苛责。
再者,他倒是对谢成昀还算放心,自从认了这义子,所行之事,桩桩件件符合他的心意。
不过倒是有一事,丞相若有所思地放下了端起的茶盏,忽然道:“子暄,刚刚为父与靖王还见到了汝南侯。”
汝南侯?
姜宁心头一颤。
姜宁揪着被角的手收紧,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说来倒是有趣,”丞相轻啜一口清茶,又将茶盏放下,“汝南侯此番,是特意来求为父一件事。子暄,你也听听。”
谢成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眸色渐深。
他下意识看向姜宁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