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或许是知晓美丽有着绝大多数同龄人都没有过的经历。

万一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而且，何欣宜也算是自己逐渐看着长大的孩子。

许梦晴心一横，沉声开口，“行，真有事我们一起想办法。”

几人到达7楼以后，极度压抑与紧张的气氛，立刻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辅导员竭力和校领导进行交涉，请求想让美丽试一试。

领导们看见了和美丽一前一后同时出现的郑如常。

低声商量了片刻，最终点了头。

美丽在被反复要求‘一定要斟字酌句’以后，不自觉地抬头望向了郑如常。

只见，他坦然一笑，张开嘴，无声的说了句，“一切有我。”

随即鼓励似地点了下头。

美丽转过头，默默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握紧拳头，坚定地迈上最后几个台阶。

人世间，最贵的是命。

这一点，她深有体会。

不远处，女生安安静静地坐在边沿，一声不响地望着远方。双手挥动着，似是在舞蹈。

云朵纯白如棉，晴空漫延不绝。微风拂过，卷起些许发丝。

危险，却凄美。

美丽感受到了，那种平静的绝望。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眼眶瞬间变红。

几乎是下意识地走近。

何欣宜再次察觉到声响，立刻警惕性的回头。同时用手抓住矮墙后的钢管，身子又往外移了一些。

在看到美丽脸庞的一瞬，动作一止，似是有所动摇。

美丽小心翼翼地继续靠近，“欣宜，我可以和你谈谈吗？”

“我有一些话，从未对人说过。”

何欣宜看着她，没有接话。

平静，却危险。

美丽边走边说，“你还记不记得，大二的时候，我休学了半年？”

或许是她的语气太过平静，好像是在诉说什么故事。

何欣宜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

美丽继续开口，“我爸妈车祸去世了，当场死亡。”

感受到她的动摇，她接着说，“然后，我男朋友也离开了。”

声音微颤，“那时候，我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好像所有人都讨厌我，迫切地想远离我。甚至后来，我开始讨厌我自己。一定是我不好，才会让爱我的人，全都离开我。那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我是一个很糟糕的人，我不值得被爱。”

说完最后一句，美丽走到墙边，抬眼看着她。

眼泪早已止不住滑落，语气却依旧淡然，“我也想过，解脱。”

我也想过，彻底放弃。

两眼相对，彼此瞬间明白了对方。

何欣宜愣在原地。

是了，大三上学期开学以后，除了301宿舍其他几个人，已休学大半年的美丽几乎断开了与其他所有人的联系。

就连上课也经常不见人影，当时辅导员只是解释说美丽同学的身体出了点情况，需要好好休息，希望大家能够多给予理解。

纠结过后，何欣宜也有打听过情况，但也是以‘家里发生了点情况’为由被匆匆敷衍了事。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排除在外的人，渐渐的，两人便疏远了。

可无论如何，何欣宜也完全没想到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原因。

许久，她看向美丽，“对不起，我都……不知道。”

善良的女孩子啊。

这个时候，竟然还会想着关心她。

美丽慢慢摇头，“最后，佳佳她们出现了。”

她们脸上那种着急和担心的神色，直到现在，美丽还是感觉历历在目。

她一言一语，对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将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黑暗，彻底撕裂开来。

空气宛若凝固，连轻微的呼吸都似透着一股子沉重。

“所以啊，”美丽朝着她，缓慢伸出手，“这个世界上，也一定有人在乎着你。”

趁着何欣宜陷入沉思之际，美丽右手轻轻拉住对方的手臂。

见人并未反抗，美丽顺势将人拉下来。紧紧抱住她，“这世上，一定有人，默默爱着你。”

良久，何欣宜终于愿意打开心扉，“美丽，我觉得自己，活得好累。”

声音飘忽，“从小到大，我的梦想就是当一名电台主播。我真的很努力了。初中的时候，同学说我的普通话说得不标准，我就每天听中央新闻，模仿他们的发音。高中的时候，我不顾爸妈的反对，坚持要艺考。到了大学，”

她顿了一下，“你知道的。”

美丽轻抚着她的背。

渐渐地，何欣宜无法抑制地哭了起来，“坚持了这么久，我上个月终于得到了电视台主持夜话节目的机会。我爸妈特别高兴，说我终于要熬出头了。但是，”

美丽就这么陪着她，不慌、不忙，等她娓娓述说。

片刻，何欣宜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微微退开身，看着美丽，“这是我和那个节目负责人睡了以后，得来的结果。”

她垂下目光，“因为他说，这样就把主播的位置给我。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答应了。我得到了那个梦寐以求的机会，但是不到一个月，他们就把我踢出节目，说是反响很差。有听众到部门投诉，要求更换主播。我去找那个导演，他翻脸不认人。上周，我打算去电视台找他们理论，但是发现权限删除，我连电视台都进不去。我也没有任何证据……”

过了好一会儿，她颤抖着说了句，“我对自己好失望。我觉得自己，很脏。”

听到这里，美丽否定了她，“不，脏的人不是你，而对你提出这个要求的人。”

何欣宜看向她，“可是，是我自己太心急了。我，太想得到一个机会了。”

美丽想了想，告诉她，“有一个大人，还有一个小朋友。”

“大人手里有一袋糖果，小孩子想要得到糖果。于是，大人拿起糖果，朝他招招手，‘小朋友，你如果帮我把这个塑料袋交给马路对面那个穿黑衣服的叔叔，我就把这袋糖果送给你’。小朋友开心地点点头说，‘好啊’。他可以做到的，因为妈妈教过他怎么安全地过马路。

然后，他开心地接过塑料袋子，按照大人所说的，把东西转交了出去，拿到了自己心仪已久的糖果，欢喜地走了。最后警察发现，那个塑料袋里装着违禁物品。

你说，是这个小朋友错了，还是这个大人错了？”

听完，何欣宜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这时，许梦晴、其他同学，以及何欣宜的爸妈，都出现在了不远处。

两个泪眼婆娑的花甲老人，冲过来一把搂过女儿。

泣不成声道，“没关系的，发生什么都没关系的，欣宜，咱们可以回家，啊。”

一旁，父亲也红着眼眶，嘴里不断念叨着，“没事，有爸爸在。”

美丽呆愣地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感觉突然释怀了。

她想，当年爸妈出事那会儿，自己难过成那个样子。

如果爸妈知道了，肯定会比她更难过吧。更何况……

美丽转过头，一眼便看到了低垂着头、神色莫名的郑如常。

她撑一下地面，试图起身。可紧接着，小腿一软，差点倒回去。

郑如常三两步走过去，赶紧将人搂入怀里。

不顾在场的其他人，将微微颤抖的薄唇贴近美丽那红着的双眼。

“对不起，对不起。”

似心慌意乱，似手足无措，又似庆幸自己失而复得。

看着男人眼里满溢的悲伤，美丽顿时感受到他的慌乱。

她紧紧回抱住郑如常。想到什么，稍稍扬起头。

手指轻抚上他的眉间，接着又摸摸他的头。

笑意重现，“好，我做你女朋友。”

一如当年，他说，“好，我做你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