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的身影迟迟不动,亦不开口。
仅几步之隔,二人剑拔弩张。
叶宿不敢抬头瞧,只在心中祈祷着王爷不要发怒。她知晓严姑于王妃而言何其重要,不想叫她醒来后难过。
正在纠结犹豫如何开口之时,一阵银铃声闯入屋中。
“诶?”一进门便见屋内那两人跪着,祝君同吃惊地轻呼了一声,“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寻常时候她来,这两人都在嫂嫂榻前,虽不怎么说话,气氛也还尚可。
如今这情形实在前所未见。
顺着二人所跪方向瞧去,那屏风后的人影不是她的好王兄又是谁?
“王兄,你怎么也在这,门口怎么也不见尚秋大哥呢?”
祝君同一来,气氛瞬间松快不少。可严姑与她并不亲近,自不好拿她当台阶。
屏风那头的男人显是动了气,仍旧不动声色地坐着。
叶宿觉察出身旁严姑的踌躇,膝头一转便朝祝君同福了福。
“启禀郡主,王爷来瞧王妃,正询问我们王妃素日的情况。”
祝君同眨眨眼,随后点了点头,又朝着屏风后头道:
“王兄,方才我在绵生姐姐屋里时姜族长来看女儿,我刚走出门没几步就听见他说什么‘纪家’、‘皇上’的,嫂嫂不就是纪家的小姐吗,纪家又马上要入姜族了,我怕这族长动了别的心思,所以来知会你一声。”
一听这话,旁人便罢了,严姑立时转向祝君同,面上尽是惊惧。
“皇……”
她脱口便想问,却踌躇着是否能问,一时梗在原地。
“哦?你怎么不多听几句?”
祝君同本一脸疑惑地瞧着地上的严姑,颇觉她反应过度,毕竟纪家被流放到姜族这件事众人都是早已知晓的。又闻王兄对自己的调侃,祝君同干笑两声道:
“那姜族长身边的云消难缠,我才在门口停留没两秒他就盯着我瞧,那眼神,啧啧……怪不得绵生从前派他来吓唬我,也还蛮会挑人的。你们两个还跪着做什么,起来起来。”
听着自家小妹又滔滔不绝地越说越远,祝亦叹了口气,将不知何物塞到纪胧明那只完好的手中后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叶宿和严姑正起身到一半,见了男人便僵在原地。
然没等两人作出任何反应,男人便径直走了出去。
*
“王兄你等等我!怎么不在嫂嫂屋里说话啊做什么出来吹风?”
祝君同的斗篷随着跑动被风吹得鼓鼓的,银铃响成一团,紧赶慢赶才赶上前头的男人。
至院门时,祝亦缓缓转身,冲面前自己那小脸通红的妹妹无奈道:
“再让你多说几句,你嫂嫂也不必歇息了,立时便能醒。”
祝君同嘟着嘴,满脸懊恼。
“那现在要去哪里?嫂嫂娘家马上就要到这里了,几日后便会进入姜族。”二人慢慢走着,祝君同仍絮絮叨叨个不停,“你说这皇上怎么想的,不论如何那也是他姨母家,怎么就这么心狠呢?啧啧,太后连自家妹妹也不救,真是……”
“好了。”祝亦淡淡打断了她,“谨言慎行,少说几句不会催命,多说一个字可就难说。你现在也大了,莫要再这副孩童性情。”
府内士兵正拿着笤帚扫雪,王府的小路满满地都被罩在了众人呼出的热气中。
未行几步,便见一群宁都侍卫打扮之人出现在转角处,个个慌张着急,脚步忙乱。
那些个侍卫瞧见两人便忙行礼,然神情之紧张足见他们身有要事。
“徐大人怎么了?”
祝君同朝转角处探探头,瞧了瞧他们来的方向,确是徐初元的院子不错。
那头要紧之处甚多,先不论徐初元本人位高权重,周愿和共卮目前都是他来照看,只怕是他们又闹出了些事情。
“禀王爷、郡主,那武功高强的少年不见了,徐初元正派我等去寻。”
话音才落,后头便传来了凄厉的尖叫声。
侍卫们相视一眼,仍低下头等待指令。
祝亦也不回头看,只淡淡发话:
“去吧。”
侍卫们忙朝后殿赶去,祝君同的目光一路追随,颇想跟着去瞧。
待她回过头来,身边的祝亦却已消失。
“嗯?”
祝君同四下张望,却瞧不见一人,除方才离开的侍卫们慌乱的脚步外,唯有阵阵闷闷的拳击□□声从不远处而来。
她便又从转角处探出头,却见两个男子立于十米远的地方。
共卮仍保持着进攻的态势,面上尽是愤怒之色。细细瞧去,只见他浅灰色的衣裳上出现了淡淡的血迹,显是在打斗中扯到了伤口。
另一人便是祝亦,年轻王爷发丝未乱一分,仍旧是一副贵公子的姣好容貌,正慢慢从后头走到共卮面前。
“不好好待在房中疗伤,怕又是惦记你阿姐吧?没想到纪家这般目下无尘的门第,还能出你这重情重义之人。”
共卮仍皱着眉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身子却无法挪动一分一毫。
“从初次交手我便发觉你身手极好,这般武艺拳法,定在江湖中已混出了名堂的。”
祝亦说着便将手轻轻按在少年肩头,面上不露分毫,手亦未颤动半分。
少年却慢慢颤抖着跪了下去。
“夜青派很重用你吧。也对,能轻而易举得了纪家小姐信任,还称你堂弟保你安宁,能是甚么简单角色?可你打错了算盘。夜青派如何流窜于宁都和玄英我并不在乎,你们受悬赏去刺杀什么人我也不在乎,可若你留在北洲王府还不消停,就别怪我废了你的武功。”
共卮颤抖得愈发剧烈,面上表情也愈见苦痛狰狞。
祝君同看不下去,在转角处轻轻出声道:
“王兄,嫂嫂待他极好,若你真的废了他,嫂嫂定不依的。”
男人背对着祝君同,仿佛没听见这话般并不撤手,反而更使了几分力。
共卮承受不住,轻轻闷哼出声,却如何也不肯开口求饶。
见少年即将昏死,祝君同实在忍不住便要上前阻拦,身边却有一道人影闪过。
只见一女子猛地朝祝亦扑去,祝亦一个闪身躲过,共卮没了支撑,顺势朝地上倒去。
严姑轻轻扶住少年,也不害怕不远处的男人连她一同料理,只焦急地看着怀中人。
祝君同愣了两秒也迅速跑了来,呆呆地看着面前两人却一时不知如何问。
“你怎么……你和他相熟?”
祝君同问得犹豫,严姑却好似没听到般,将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少年身上。
她急切摇晃着怀中人,眼眶渐渐红了,抬头冲祝君同带着哭腔乞求道:
“快……快寻大夫来!快救救他!”
祝君同正要起身时,却叫祝亦的声音定住了。
“严大人,您还真是继承了太后娘娘的衣钵,套了光鲜亮丽的皮子,内里却与我们这些粗人没什么两样。”
这话实在锋利,个中冒昧叫人不忍听闻。
严姑闻言缓缓抬起头来,祝君同瞧不见她的神情,只能觉察到她的身子已是气得发抖。
祝君同随后又震惊地睁大了眼瞧着自家王兄。
他莫不是吃错药了吧?
平日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今日竟说得停不下来了。
自己寻常也会埋汰太后两句,却也会控制些分寸,不敢叫有心人抓住把柄。可王兄如今怎么当着宫中女官的面就这般……
“哦,看来当日是他救了严大人。的确,救命之恩如何能忘?可他,我今日非除不可。还请您让让。”
“王兄,还是等嫂嫂醒来吧,这……要不你先把他关起来?”
祝君同见严姑仍不躲,实在急得很,嘴里的话如连珠炮一般蹦了出来,却仍旧挡不住男人的动作。
然下一瞬,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抬眼望去,只见甲胄锃亮,尚秋竟直接骑马入内。
更别提此时雪后路滑,想来是及其要紧之事。
瞧见眼前情状,尚秋虽心有疑惑,然也无暇顾及。
他利落下马、恭敬行礼,语句中却透着慌乱。
“王爷,臣在城门外等了好几日,却如何都等不到纪家,他们怕是被押送到别的地方了。”
“绵生都说了,皇帝给姜族下的令就是要把纪家送回北洲的啊。就算绵生说谎,纪家要被送到姜族是肯定的,不论是哪条路,要去姜族都必会经过北洲,怎么会等不到人?”
祝君同的声音中带着愠怒,仿佛已认定绵生说谎了般摆出吵架的气势来。再加之方才自己已是一股气堵在心口,如今便凶悍了些。
尚秋没法回答,只好拿眼神去瞧祝亦。
祝亦缓缓抬眼,仿佛陷入了回想。随着眼波微动,男人嘴角轻轻勾起。
“那就说明,皇帝从始至终就没想过放了纪家。”
听见这话,严姑面露惊恐,也不知回忆起了什么,一时瘫坐在地。
祝亦瞧她这副反应,朝尚秋挥挥手后便缓缓走近。
祝君同生怕他动气,正想上前拦住男人却叫尚秋拉走了。
“王兄!不能伤她!你要是动了她!嫂嫂会和你拼命的!你放肆!松开我!”
祝君同的声音愈来愈远,后又来了两个士兵将共卮的身体架了下去。
祝亦俯视着面前的女子,居高临下道:
“我可以先不动他,但你要将纪家之事,甚至宫内之事,全都告知我。”
严姑嗤笑一声,眼眶通红地盯着祝亦,眼中满是不屑:
“你认为我是卖主求荣之人?”
“你卖不卖主我倒不敢确定,但我现在不是在劝说你,而是在威胁你。”
“拿一个江湖侠客的命威胁我?他的救命之恩,我陪他赴死偿了就是。”
男人也不恼,饶有兴致道:
“纪家已被舍弃,不知纪家小姐还能活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