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步蛊凶险,若只啃噬便伤神志,若中其毒便损身心。
数日以来,周意奔波于三个女子的院中,从章府窃来的定心草几近见底时,终是有了成效。
绵生中毒最深,现下已转醒,只伤处实在要紧,不得下床走动。
叶宿中毒最浅,现下已清醒了神志,知晓了来龙去脉后心中愧悔,便主动带了两个丫头跟着周意忙前忙后。
这些时日,祝亦并不常来。
叶宿时常跟着严姑一齐守在纪胧明身边,心中祈祷着她快些好转。
然不论灌了多少定心草,她仍迟迟不醒。
严姑方醒,便见自家姑娘这般情状,心中怎不痛惜,时常偷偷抹泪。又因觉是受叶宿所累,并不给她好脸色。
叶宿却是一腔热血,哭也哭得真情实感,干活也干得最为卖力,严姑倒也实在挂不住冷脸了。
“你是谁家的小姐?”
严姑瞧她举止得体,虽看着柔弱了些,倒也是个端庄女子。
叶宿有些惶恐,揉帕子的手顿了顿,微微羞赧。
“禀大人,妾身……我爹娘并非名门出身,不过是山间讨生活的苦命人。”
严姑微微点头:“倒是正经营生。可瞧你这般言行定是受过教养的,寻常山野人如何办到?”
叶宿微微抿唇,递帕子的手稳稳当当。
“我从前的丈夫好面子,不愿我在人前丢他的脸。为了不叫别的夫人小姐取笑,他便不分昼夜地逼迫我学规矩,若手不稳、话不明,便……”
严姑一手捻着帕子为纪胧明揩脸,一手微微抬起拦住了叶宿。
叶宿不妨便止住了话,正要结果严姑手中帕子,严姑却自己将帕子放在水中。
“曾有一个小丫头问我,人为什么要学规矩。我只当她这话是赌气,世上名门贵女哪有不学规矩的,便顿顿饿她、用戒尺吓唬她。到最后,规矩学成了,我敢说天底下没有一个人能挑出她的错,可她却什么都不要了。”
严姑苦笑着,仍定定地瞧着榻上女孩苍白脆弱的面孔。
“为什么……王妃会来此处?”
叶宿问得犹豫,看向严姑的眼中亦满是小心。
严姑轻笑一声,微微摇头。
“即便是千里之外的北洲又有何人不知,纪家就要出一个皇后了。不过……也是她太重情。我一生未嫁,从不懂这男女之情,然只瞧她那般伤神的模样,我也无意再探究一二。叶小姐你只记住,世上万事都是身外之事,只这情字伤人最深,莫要将一腔真心付错人,同权势利益一混,便是再深的情也成了怨。”
叶宿听得出神,似懂非懂却也不敢细问,气氛一时尴尬,她便主动说起自己少时在山野间的趣事。
严姑亦是宁都名门出身,再大些便被选入宫中当女官,哪里见过那般野闻趣事,一时也聊得尽兴。
“父母教我越冰湖,原是为了抓鱼果腹,不成想竟也能寻草药,更没想着还会因这草药入世。我原以为自己便在那山中一生了。”
看着叶宿的双手,严姑的手轻轻抚了上去。
光滑柔嫩的皮肤触及那粗糙的手掌时,叶宿却叫刺痛了般瑟缩了几分。
严姑正要开口,外头却传来了声响。
“见过王爷,见过周大人。”
只见祝亦风风火火地便进了屋,连沾雪的外衣也未脱便急急忙忙凑到纪胧明床前。
严姑叫吓了一跳,忙拉着叶宿起身为男人腾出位置。
让男人身上的寒气一冻,严姑忙伸手帮祝亦将那外衣轻轻脱了下来。
祝亦细细瞧过女孩的脸,回过头冲周意冷冷道:
“为何还不醒?”
周意忙跪倒在地,连带着边上两人也跟着跪了下来。
气氛紧张,唯有周意的声音回荡在屋内。
“禀王爷,臣已侍奉王妃服下了定心草所熬汤药,只瞧公主便知这药定是有效的。只是王妃终究体弱,又从未让这鬼步蛊沾过,这才一时醒不来。王爷放心,王妃定无性命之忧,只是……”
祝亦步步走近,俯视着周意的神情中满是阴戾。
“周愿虽已被王妃命人放出,你以为我就奈何她不得了,是不是?”
任谁也不会想到,纪胧明中毒前最后一句话是让严姑去将周愿救出来安置在徐初元院中。
想到这里,祝亦冷哼一声。
“你们几个倒是齐心合力。我原以为你妥当,没成想此番前事未清便惹王妃中了毒,现下竟还这般无用。”
严姑听不下去,皱着眉头抬头道:
“王爷,王妃只是需要时日,您请给她一些时间罢。”
“给谁时间?”
祝亦闻得直接,偏在场几人谁都不敢答。
“哟,这是怎么了?”外头飘进徐初元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散漫悠闲,“周意,王妃可好吗?”
外头有人询问,里头有人逼迫,周意实难得很。
“王妃一切都好,只是会忘记些从前的事情。”
这话刻意放大了些音量,只为回答外头那人。
“那你先来我院里吧,你姐姐她说要见你。”
祝亦嘲讽一笑,瞥了地上的周意一眼便转身朝塌边而去。
周意闻言便想起身离开,抬起头却看见祝亦的背影,不知如何是好。
祝亦已消失在屏风后,周意却仍不敢贸然离去,只得拿眼睛朝旁边的严姑求救。
严姑亦是为难,这王爷向来性情不定,若非王妃,他也不会给自己这几分薄面。如今这般,谁敢惹他?
“周家妹妹你去吧,反正王妃醒了也会替你求情的。”
叶宿仍趴在地上,话语却从衣袖间闷闷传来。
严周二人相视后点点头,周意鼓足勇气膝行几步后便悄悄溜了出去。
“严大人。”
严姑正用斜眼偷看也不会被发现的技巧瞧着周意出门,冷不妨让屏风后那人一喊,忙道:
“臣在。”
“王妃中毒之事,你可有向宁都传信?”
严姑一时噎住,不知该如何作答,偏这男人问得一针见血,她不论怎么答都会暴露无遗。
“严大人速来爽利,怎么答不上来?”
男人在屏风上的身形隐隐绰绰,只能依稀辨出他正侧着脸瞧榻上女子,其余表情神态皆是一片模糊。
总之已让对方起了疑心,严姑所幸不答了。
“哦,看来严大人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传信,那为什么要在那族长面前作这般狐假虎威之势?再者,王妃中毒,你竟不禀告给宫里人,这又是何居心?”
屋内暖炉正旺,严姑却让角落中窗棂一条缝透出的风冻得打了个寒颤。
她已满身是汗,原想过王爷能猜出一些,不成想他这么快便反应过来了。
“王妃中毒仓促,想是没来得及交代你吧?”男人转过头,直视着屏风那头的两个身影,“为了留住那两个阶下囚,以身涉险,利用我,还利用太后,甚至利用了皇帝?严大人,这便是你调教的第一贵女。”
“王妃心善,为了让有罪之人伏法,这才以身入局。若王爷您能留住那二人,王妃便不用费这个心了。”
严姑已平复了情绪,深吸一口气后便直了身子。
她本就心疼纪胧明,觉她天真单纯,就为了这等腌臜事便将自己也搭了进去。如今让祝亦这么一激,她一时气血上涌,本就在嘴边的话便溜了出来。
叶宿已叫吓得不敢出声,她哪里见过这阵仗。
原只当严姑是宫里的嬷嬷,有几分威严在身是常事,不成想她竟直接顶撞暗讽王爷,实是闻所未闻。
她只怕严姑会叫自己一时冲动给害了,口舌之快倒是易得,性命之忧可难摆脱。
祝亦此人,严姑和纪胧明从宁都来也许不了解,可她是自小长在这的,自从嫁入章府,这名字她便常闻。
先不说甚么打仗之事,光是他成了北洲王爷后的那一系列动作,便够让人闻风丧胆了。
只排查细作一项,便不知抓了多少北洲当地有权有势之人。大部分人没能出来,小部分出了王府的也已丢了半条命去,非但如此,不论旁人如何问他们竟也不敢说出一字半句。
若有实在的场面行动,众人倒还有不怕的。
偏偏这等隐秘。
谁知那府里是豺狼还是狐狸,折磨你的方式是攻心还是攻身?扛不住的在里头招了,或许还能得个痛快。
倒也不是没人反抗,头一个就是当地那土财主钱大人。
“凭什么抓老子,北洲还要靠老子的钱呢。”
祝亦倒也不生气,直接派人围了钱府便将那钱大人按到轿子上抬了来。
听说钱大人极胖,祝亦还特地选了个最小号的轿子。
至于后来那钱大人是如何从成为王爷左膀右臂的,那便不得而知了。只瞧钱大人如今模样,哪里还有从前的半分嚣张?
显是受了不少磋磨的。
若问这般严刑逼供,是否会有冤假错案?
祝亦抓人是有原因的,不论你是谁,官大官小,他都会让人把原因一条一条地说明。若有人能一一解释清楚,便会被恭恭敬敬地请出去,还能得到不少抚恤银子;若有人只干嚎着愿望却说不出任何实质性内容,那么不好意思。
战场上的兵器有的是,校场的士兵也正缺靶子。
这句话一出,软骨头便已是招了。
听说硬骨头用不了多久也会招,因此众人秉着长痛不如短痛的想法,便纷纷成了软骨头。
叶宿当时便被吓了一跳,若非祝亦出手,她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洲人也从未发现敌国眼线这般多。
先别提那些个高官,就连她那山中也有一人是细作。
所以……
若再这样下去,严姑怕要步硬骨头的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