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洁好茶具,将混着杂质的水想办法过滤干净后,她轻车熟路地用灶台下所剩不多的木柴点燃了火焰,泡了一壶热茶。数分钟后,属于约克郡红茶的香气渗透进小小空间的每一处角落,遮盖住了那么一些来自地下城街道间那些浑浊而刺鼻的味道。
真理将茶具放在了房间中唯一一张小桌上,顺手倒了两杯红茶。
她冲被红茶吸引了目光的男孩招了招手:“喝茶吗?”
良久,他缓慢地挪动过来,怯生生坐在椅子上,用小手乖乖捧住茶杯的两侧,低着头沉闷地看着那一杯红茶。
热气氤氲间,男孩那小小的鼻尖逐渐挂上了细微的水珠。
他就这么发了一会儿呆,随后将小脑袋凑近,小口小口抿起来。
——眼睛周围还是有些红,不过好歹没有再哭了。她想。
将另外一杯茶推向库谢尔的方向,真理坐在了另一边正对着利威尔的位置。
她将身体靠上椅背,这才又重新打量起他来。
不难看出,库谢尔还在时那些与地下街俨然不同的生活习惯,在他身上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保留。
此时此刻,这个小小的孩童坐的规规矩矩,正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沾上茶渍或是将茶水滴在桌面上。
......说起来,他好像没有如她印象中那样,用奇异的姿势拿杯子?
她好奇地看了一眼男孩捧着杯子的手,随后再度将逐渐偏离的思考拉回正轨。
这一次穿越已经能够确认她在这个世界的锚点了。
第一次穿越,她在末世后最遇见的人是利威尔、第二次也是、第三次似乎也是。
寻找这三次穿越的共同点,能够推测出的也只有这样的答案。
规律找到了,可是为什么一定是他?这锚点又是谁设立的?根据什么而设立?
数个疑问在真理·阿斯特尔的脑海里生根发芽。
她将双手环抱起来,安静地闭上眼睛专注于思考。
首先有一点能确定。穿越“锚点”绝不是凭空杜撰没有根据的东西,必须要与施术者产生联系,不然魔术根本就无法被发动。
自己世界里的锚点和埃尔梅罗二世有关,这并非不合理。
他们都是知晓魔术与神秘的存在。不管施术者是委托人还是其他魔术师,至少他们都与协会有关。
可这里的锚点是具体的某个人,并且对方并不知晓神秘......没有合适的理由。
难不成施展魔术的人或多或少和利威尔·阿克曼有关?
平行世界的第二魔法虽然没有魔术师真正见过,但理论上来说,某个人存在于平行的数个世界,只会有身份和经历的不同而已,灵魂本质应是不变的。
比如说......只要有一个世界的施术者与“利威尔·阿克曼”是好友,那么其他所有的世界,施术者都具备与不同的“利威尔·阿克曼”产生关联的条件。即使跨越时空,关联也可能成立——
如此思索着,她抬起眼来,看向低着头不发一言的男孩。
“利威尔。”注意到男孩抬起眼睛,真理拿出闹钟来放在他面前,“这个东西你有印象吗?”
男孩极为果断地摇摇头。
——好吧,思路目前就断在这里了。
不如说,要是真这么顺利才不对劲。这样的猜测并没有依据。
真理沉默着收回了那小小的物什。
除非真的能见到那位第二法持有者基修亚·泽尔里奇·修拜因奥古,证明这个天马行空的理论。
不然花再多的时间,那也只是她在瞎想,没有任何价值和意义。
现在看来,前往地上的想法暂时得往后延缓。她还有很多问题还需要规划。
暂时先留在这里吧。她想。
王政厅的王又不会跑,不是吗?
地上的探索固然重要,不过若是在某个不被注意的地方建立起相对稳定的据点,这样准备起来也更充分。
上一次穿越时制作的那些使魔们已经与她彻底失去了联系。她还需要时间来制作新的使魔。要探索的地区不仅仅只是王都,还有那包围着王都的巨大围墙之外。
至于眼前这个失去了亲人的家伙......什么时候等他彻底接受现实,再带去地面也不迟。
到那个时候,用【暗示】魔术给他找一户人家生活下去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在心中这么提前规划好了一切,真理清了清嗓子。
男孩慢慢抬起头来看向她。
“这段时间,我会借用这里。”她认真注视着男孩的眼睛,“当然,不会白住。你和库谢尔提供住处,而我可以用铜币、食物来交换,提供衣食。这样一来,你们也不用担心这个冬季要怎么度过了。”
说话间,她冲表情还有些呆愣的男孩伸出手来。
利威尔沉默着看了看她,又低头看向她那只被晾在空气中的手。
不管对方有没有理解,真理主动抓住对方的小手来象征性地上下摇晃了两下:“没有意见的话,那就是交换成立。”
-
-
强行交换成立的数周后,真理在库谢尔小小的房间建立起了一座属于魔术师的简易工房。
对于魔术师而言,一座工房完全建立起来至少也要花费数年的时间。在短短的数周内,真理能做的不过是将这防御性工事搭出最为基础的框架来。
基于在库谢尔家留下的符文扩大改良,这座临时工房在帮助真理加快制作使魔的速度时,也能够对外来者进行一定程度的反制。——若是有人想要随意进入这片空间,工房自适应的【暗示】魔术将会启动,唤起来者潜意识中的恐惧情绪从而产生不适感,而后自行离开。
目前为止就她所观察的情报来看,地下街的大部分人都没有【对魔力】,这样通过工房加强的【暗示】效果只会越来越好。
除此之外,她偶尔也会前往地上。去收集信息的同时,悄悄把食物、生活必需品带回家。
在这段借住的时间里,秉持着“不做过多干涉”的想法,真理只是单纯地保持让这个留在房间里的孩子不至于挨饿或是生病。
至于“教育”或是其它生活方式,她从未踏足。
有一点他们是达成一致的——即使在这不算洁净的地下,男孩也知道要最大程度地清洁自身和房间。
只不过,当面对的是躺在床上“沉睡”的母亲时,他便全然不会在意这些了。
即使是即将入冬的季节,尸体的腐烂也仍然是客观上存在并正在发生的。
在男孩不想和母亲分开的情况下,真理只能用魔术为库谢尔的身体做出一些特殊处理。
她将从矿石科那边高价换来的蓝碧玺放在了那里,借助石头本身的魔力和性质创造了用魔力建构的小型冷藏库。以矿石为圆形半径一米左右的空间,温度比其他地方要远远低上数倍,也因此令尸体的腐败速度彻底放缓。
然后,库谢尔的身体维持了原状大概一个月左右。
在此期间,真理把房间里的灶台的一部分变成了魔术师的工作台。
死去的乌鸦和麻雀,亦或是在路边奄奄一息的黑猫,在遇到她后都成为了她的使魔。
在放飞了那些鸟类,任由它们前往地上观测后,她留下了那只黑猫。每当她离开这个房间时,黑猫使魔便会代替她成为她的眼睛,替她照看房间内的男孩。
然后在她某一天在地面上走动时,意识到利威尔似乎给自己的使魔悄悄起了名字。
不过是心血来潮切换视角到黑猫身上,她便看见男孩盯着“自己”,和“自己”说着有关库谢尔的回忆和思念。或许是无法容忍长时间安静的环境,他总是会想办法再多说些话来,哪怕这些话很多都是废话。
这种突然被她瞥见的状况令真理一下子转移了注意力。
平常她在的时候,利威尔的话倒是很少。
而一旦周围没有人说话的时候,男孩似乎又会有些不太喜欢这种沉默。
——而现在男孩所向黑猫倾诉的那些话语,都要全数被她听过去了。要是他知道真相,会不会再也不想靠近使魔?
好笑地摇摇头,真理切断了与黑猫的联系,将视野放在了另一处。
小小的麻雀使魔站在报社牌匾处,向下观察着一切。
报社还是在老位置,老板没有换人,爱德华·史密斯也一如既往还在那里买报纸。
唯一不同的是,报纸的头条早已不属于【开膛手】,相关的通缉也消失不见,换成了寻人启事。
那名肯尼·阿克曼在八年之后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人说他大概被宪兵团给抓住枪决了,也有人说他金盆洗手,或是被谁雇佣,不再从事暗杀宪兵的活计。
头条被换,可那不起眼的角落,【调查兵团】的消息也仍然在发表。
——调查兵团再度失败,团长身死,新团长上任,正在王都述职,提出了“改良立体机动装置”这样的建议。
除了这些变化之外,再无其它。
这八年间,王都的科技文化水平从未变过。那些被人们津津乐道的娱乐或是前沿时尚还是老几样。交通工具或是士兵们手中的枪都没有任何改良。仿佛时间不能给予艾尔迪亚任何成长,就仅仅只是停留在同一个地方。
通过监视着王政厅的乌鸦她见到了那名新团长,那个时候他正在向国王汇报。
这名团长很年轻,但他和他的士兵们情绪都显得极为低迷,在大厅之上甚至无法反驳其他人对他们的指控。
而那名拥有强大魔力的王则一言不发地默许这一切的发生。
当初的新王成为了这个地方的国王,可即便有可怖的力量,他却甘愿作为笼中鸟,主动瑟缩在巴掌大的地方做一个全然无害的存在。对于调查兵团所提出的那些往外行进的计划不苟同也不拒绝。
这一点在真理看来也很奇怪。
这样的随和的脾气已经可以说是极为消极的程度。仿佛他此刻只剩下了向死而生的淡然。
对于这名为乌利的国王所持的力量与他的性格产生了好奇,一个酝酿了很久的想法再度冒出真理的脑海。
——如果是这样的态度,那谈话反而可能是最容易的一件事。干脆找个合适的时机去找他当面谈谈。
如此得出结论后的当天晚上,她回到了地下。
风尘仆仆地打开门,还没来得及往椅子上坐,她便看到黑猫端坐在灶台的一段,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站在镜子前试图给自己剪下那些过长刘海的男孩。
借着煤油灯的光亮,男孩踮着脚站在矮凳上,试图在镜子里找到自己。
听到了进门的脚步声,他和黑猫同一时间转头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