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怎么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姜忘反问道:“你就不担心大权旁落,有人包藏祸心、图谋不轨、瞒天过海,对你不利?”
姬恪更愉悦了,问道:“师尊,你是在担心我吗?”
姜忘淡淡道:“你不是说我曾欺骗过你吗?怎么还不吸取教训?不闻不问、轻信旁人,万一重蹈覆辙呢?”
“……”一瞬沉默。
冷冷地盯着姜忘,姬恪忽而用力地攥住了姜忘的手。
未曾理会识海里心魔的冷嘲热讽,姬恪冷哼一声道:“师尊,我若吸取教训,你现在就不该出现在这儿。”
手被攥得有点痛,但还好,姜忘看着姬恪,那双眼眸中猩红淡去,依稀还能看出一点浅金的底色,脸颊旁的魔纹也褪去了不少。
这一切都表明,姬恪的入魔程度没有那么深了。
自他二人重逢后,姬恪也确实越来越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会再轻易被心魔控体,也不会过度暴戾。
轻轻地眨了一下眼,姜忘心底不禁有了猜测。
此外,他还想到了一件事。
当时为姬恪诊脉,除却诊出了姬恪入魔的症状外,还发现姬恪身体里有股不同寻常的浓郁妖气,侵肌入骨,甚至入魂。
这说明,姬恪身边起码有一个大妖。
会是下蚀毒的那位吗?
思及至此,姜忘直接问道:“那百万妖魔兵完全受你控制吗?”
百万妖魔兵?
从未想过的问题,姬恪怔了怔,心想:那妖魔军七成以上都在合体期以下,虽有百万之数,但也只能算乌合之众,尚敌不过他一剑。
他虽还未答话,姜忘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又道:“全然不放在心上,你是觉得这妖魔军实力不济,对你构不成任何威胁?是吗?”
的确如此,眉头皱起,姬恪脸上浮现出莫名之色,不懂姜忘为何突然提及此事。
果然,静了一瞬,姜忘又道:“你要攻打景国,就有一支强度刚刚好的妖魔军奉上。你就不怕那位还藏有一批实力强劲的妖魔兵?故意欺瞒于你。”
静静地望着姬恪,姜忘格外意味深长地,轻声道:“小心啊,未必每个人都如我这般只图你的护心鳞,下次再被骗,或许丢的就是命。”
“……”姬恪冷笑一声道,“师尊,你到底是在关心我?还是在挑拨离间?”
姜忘静静道:“提醒而已,谁让你还叫我一声师尊呢?”
姬恪讥诮道:“你的话,在我这里还有信誉可言吗?”
姜忘同样讥诮道:“我没有,替你管兵的人就很有?那人也如我一般救过你的命吗?还是承诺帮你分担化妖的天雷劫?亦或者你们同为妖族,同气连枝,自然比我可信?”
“……”姬恪被彻底问住了,无言以对,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他从来都说不过姜忘,反而总能被姜忘猜中绝大多数心事与事实。
头突然变得很痛,他有心思考姜忘的问题,灵台却仿佛刀割一般,剧痛难忍。
还有心魔,突然在他识海里喋喋不休地发疯大喊,打乱了他所有思绪。
“姬恪啊姬恪!!你动摇了!你又动摇了!!你根本不该听他说话!!你就该毒哑他的嗓子!!你现如今既已这样对他,他之后难道还会原谅你吗?他现在的妥协、顺从、服软,只不过是为了骗你退让而已!!可你呢?还是被他三言两语就骗得晕头转向!!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你困不住他!更留不住他!你注定会失败!失败!!失败!!!”
失败。
识海中霎时间一片空白,唯有血红的两个字。
失败。
眼底血红翻涌,失去姜忘的恐惧顿时攫住了他的心脏。
行将失去控制之际,姜忘忽而伸手,抚上他的太阳穴。
熟悉的冷香袭来。
温热湿软的指腹,轻柔地帮他按摩着尖锐刺痛的太阳穴。
与其同时,姜忘的声音响起,珠玉落盘一般轻灵动听,轻声问道:“怎么了?头痛吗?”
冰绿的眼,似水般温柔,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明晃晃的关切。
心头火刹那间熄灭,姬恪蓦地冷静了下来。
姜忘一只手被他紧紧攥着,另一只还在帮他轻柔地按抚着额边。
下意识地,姬恪抬手抓住姜忘的手腕,把姜忘扯进怀里,牢牢抱紧。
鼻尖满是姜忘身上那股清淡好闻的冷香,姜忘呼吸时的气息也轻轻地拂过他颈间。温热柔软的触感,如何收紧手臂也不会被推开。
只有如此,姬恪心底那些惶恐不安才能淡去些许,安定一些。
他识海中满是方才姜忘看向他时的神情,无一丝冰冷锋利,那般的温柔彻骨,关怀备至。
眼底浮现出一丝迷惘,似是在问姜忘,又似是在自问,姬恪声音很轻地道:“你真的关心我吗?”
他师尊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
分明已跟在姜忘身边数百年,他看姜忘却始终如雾里看花,朦胧不真,得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冷哼一声,心魔在他识海中无比讥诮地道:“你不懂吗?我很懂啊!你的师尊,无情时杀人诛心不眨眼,有情时予取予求不反抗,端看你对他有没有用罢了!”
不想再听心魔说话,姬恪强行把心魔压制了下去。
他怀中,姜忘没立即回答,正当姬恪以为姜忘不会再回答时,静了一瞬,姜忘竟忽然伸手,攀过他的肩膀抱住。
手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姜忘声音格外轻柔地道:“我一直都很关心你。”
分外真诚的语气,比无边风月更动人。
竖瞳蓦地睁大。
分明是很讽刺的答案,毕竟若真的一直关心他,当初为何骗他?又为何剥他的逆鳞?
可此时此刻,姬恪心底却生不起一点气。
他识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姜忘也抱住他了。
重逢后,这是第一次,姜忘对他的拥抱有了回应。
春日融融,一缕温和的阳光落在他二人身上。
有风轻拂,姜忘的发带被风吹起,轻蹭着他的脸颊。
一时间,所有的恨与怨憎迅速淡去,姬恪心底顿时滋生出一股酸软的情绪,太美好了,美好得近乎不真。
胳膊又收紧了些,姬恪一动不动地抱了许久后,才终于舍得松开手。
顿了顿,他牵起姜忘的右手。
方才受心魔刺激,他失控之下力度过大,那滢白的手已被他攥出显眼的红痕。
荧光点点,淡红的灵力倾泻,又是熟悉的疗伤流程。
姜忘垂眸看着他疗伤。
方才姬恪又失控了,而他只不过是怀疑了一下姬恪身后的那个大妖而已,这话到底为何会刺激姬恪的心魔?
这心魔当真纯粹是姬恪的心魔吗?
手上的伤很快就恢复如初,手又被姬恪牵住,姜忘抬眸,继续打量天枢殿。
此殿乃宣皇接待贵客与朝臣之所。
一路走来,屋顶、檐下、廊庑……皆悬挂有各色宫灯,精巧绮丽,雍容华贵,但并非冷宫中所用的那种以火取亮的琉璃烛灯。
天枢宫里的所有宫灯都乃金石所制,其中放入了北海夜光石,入夜便会发亮。灯上又设有阵法,方便统一关灭。
姜忘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宣国开国皇帝乃闻人戟,五行喜庚金壬水,忌其他五行。
是故八宫之中,前四宫为相生,荧惑宫、岁宫、辰宫、镇宫为相克。
而玄洲岛居坎位,五行属水。宣国居玄洲岛西北,五行属金。是故宣国设立都城时将都城设在了北方,并起名为镜波城,金水相生之名。
宣国皇宫也是闻人戟请了当时风水宗的宗主,专为自己修建。
尤其星辰宫,居乾位,五行属金,七殿之中有金有水。
闻人戟既然喜庚金壬水,自然也倾向于立同样金系天灵根,且同样五行喜庚金壬水的皇子为太子。
此习惯一代传一代,早已相沿成习。
若要在这样一座宫殿中设阵法,最合适的地点会是哪里?
眼睫轻眨,姜忘转瞬间便有了答案。
正此时,他与姬恪也走出了天枢宫,来到了天璇殿。
天璇殿是一座剑之殿,殿内悬挂有上万把宝剑。
这些剑里有自秘境中意外得来的,也有闻人皇室寻工匠专门铸造的,还有各方人士的献礼。
总之,能得宣皇青睐送进天璇殿的,都是世间上等好剑。
姜忘将踏进天璇殿,殿内万剑便铮铮作响,纷纷颤动了起来。
他毕竟是天下第一剑仙。
人乃剑意,剑意乃人。人在,剑意即在。
即使被姬恪封印经脉神魂,他修出的剑意却无法磨灭半分。
受他剑意吸引,一柄金白色的长剑自半空中飞了下来,在姜忘面前上下翻飞地展示着自己。
姜忘望向剑柄,此剑名为金戈。
他有些印象,此剑是闻人戟登基之时仙剑宗所赠之礼。
然而尴尬的是,仙剑宗将金戈剑赠予闻人戟,金戈却不愿认闻人戟为主,桀骜至极。
而闻人戟身为宣国开国皇帝,也有容剑之雅量。虽金戈不愿认他,闻人戟还是将金戈放进了天璇殿里,并许诺来日若有修士能让金戈认其为主,便将金戈赠予该修士。
淡金色的剑,五行属金。
恍然一瞬,姜忘想到了幼时。
因他身体极弱,五行喜甲木厌金,所以经常穿绿衣,白衣是万万不行的。
修仙之后,五行生克早已不似幼年那般限制他良多,连衣服颜色都要计较,生怕一个不慎,丢失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