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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御史之死(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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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骤雨,天明方歇。

当大理寺少卿时志鸿赶到葛院,拿出青鸾卫与大理寺共理此案的圣旨,刑部才肯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葛院堂庑内,北辰老远就听到刑部官员的嘶声咆哮

——大理寺和刑部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时志鸿又是出了名的伶牙俐齿,锱铢必较,逮到机会便阴阳刑部一嘴,经常把刑部那几个老头气得跳脚。

北辰揉了揉太阳穴,松了口气:“少卿大人可算是来了。”

时亭正蹲在葛韵尸首前发愣,闻言拉回遥远的思绪。

抬头看去,时志鸿眼下乌黑,一身官袍皱皱巴巴,明显是熬了通宵。

时志鸿进了堂庑,走到时亭身边,道:“表哥,你让我今天再拿出这道圣旨,我照做了,果然跳出来一些我们没想到的人,都已经统统抓进大理寺了,审不死他们!”

时亭收回目光,没说话,指了下旁边的桌子,上面放着份已经写好的尸检。

时志鸿将尸检收好,看着时亭为葛韵整理衣冠,心里不由五味杂陈

——葛韵的衣冠很整齐,早已整理完毕,时亭却仍旧在重复整理的动作,明显是内心不舍。

时志鸿犹豫一番,道:“表哥,葛大人他已经……”

“宽慰的话不用多言,人死不能复生,还有,暂时不要让严桐知道是郭磊动的手,不然以他的性子,郭磊的命留不到我们要用的时候。”

时亭想了想,又问,“那个更夫审出来什么没?”

时志鸿拍拍自己胸膛,道:“放心吧,本少卿办事,放一百个心!不到一刻钟就吓出来了,他是被人胁迫了做内应,负责给昨夜行动的杀手指路和报时,毕竟在城西那边,民间不会有人比那个更夫更熟悉了。”

时亭问:“胁迫他的人是谁?”

“一名戴帷帽,着黄衫的女子。”时志鸿道,“除了这次,之前黄衫女也找他帮过忙,他们每次都是在月中的十五联系,以特制的孔明灯为暗号,而且据更夫说,他们下次十五还要联系。”

时亭算了算,道:“今日才初二,还有十三天,先把更夫放回去,暗中控制和监视,等十五一举抓捕那名黄衫女子。”

时志鸿点头表示明白,将大理寺的官员唤进来,和青鸾卫一起收拾现场,将一应物证人证都被搬上了大理寺的马车。

待整理得差不多,时志鸿问:“你真要将郭磊那个孙子关我那儿,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反正他什么也不会交代,白白浪费我大理寺的粮食。”

时亭捻了捻手指,道:“用他钓鱼。”

时志鸿疑惑地看向自家表哥:“用他钓?谁会冒险到大理寺救一个叛国判师的东西?”

“自然没人愿意,但北狄一定会想办法。”

时亭看向押解郭磊的马车,抬手按上惊鹤刀,道,“郭磊当年背叛大楚后,为北狄也算立过大功,如果他无法得到北狄的重视,其他有心背叛大楚的人,自然会重新掂量掂量。”

时志鸿不禁嗤笑一声:“这种在大楚人人喊打的东西,还真成了北狄手上的香饽饽。”

时亭:“通过这次刺杀,我们基本能确定,丁家已经在和北狄合作了。”

时志鸿叹了口气,感慨:“当年丁道华能拜相,和他挂帅西大营抗击北狄有很大关系,但如今他反过来和北狄狼狈为奸,真让人始料不及啊。”

时亭道:“不奇怪,有的人上战场,本就是为了加官进爵,封侯拜相,和他效忠谁,都没关系。丁道华如此,他的学生蒋纯也是如此。”

说着想起什么,道,“眼下北狄插手帝都,怕是不仅仅是为了刺杀葛叔。”

时志鸿略一沉吟,问:“你是说西戎使团进京的事?”

时亭点头。

在经历过繁花似锦的盛世后,如今的大楚已然开始式微,境内党争严重,天灾不断,延伸问题层出不穷,国力正被逐步蚕食,境外北狄、西戎、西域、倭国四方势力虎视眈眈,各怀鬼胎。

歌舞升平下,早已内忧外患,结盟乃是必然之势。

在境外四股势力中,唯有西戎最合适做盟友,这不仅是因为西戎近年如日方升,实力大增,成为了货真价实的西南霸主,也因两国素有交好,故去的西戎王后正是崇合帝之妹,永安公主。

而西戎因为各种考量,也有意与大楚结盟,并在去年主动与大楚签订盟约。

盟约中,西戎明确表示会将二王子作为质子,送至大楚帝都,以示结盟诚意。

这次西戎使团进京,正是来送二王子的。

“如果这位二王子死在大楚,不管是不是大楚做的,西戎和大楚的梁子不都结定了?”

时志鸿反应过来,咬牙切齿道,“北狄真是好算计,这是想我大楚彻底孤立无援吧!”

北辰道:“所以公子早就安排好了,让我明日带人出京去迎使团,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

时志鸿笑了:“也对,有表哥在,再加上使团里的阿蒙勒将军,别说一个二王子,十个二王子也能接回来!”

时亭却是抬头看天,淡淡笑了下,道:“风云多变,还是做最坏的打算吧。”

帝都的风云的确多变,比如连下数日暴雨后突然放晴,又比如一名御史遇刺,却引出一桩牵扯北狄的大案。

因崇合帝下旨让青鸾卫与大理寺共审,变相绕开了刑部,也就是绕开了丁家。

朝中百官闻风而思,有人隔岸观火,有人战战兢兢,有人茫然无措,各怀心思,暗流涌动。

这天下午,时亭收到了六合山庄对玄衣人身份的回应,却只得到一个“秘”字。

也就是说,玄衣人并未归附六合山庄,只是根据实力挂名在“无双”榜首,至于他的名讳和身份,没人知道。

按理说,这不符合六合山庄规矩,这不仅仅因为江湖契约向来讲究知己知彼,更因为六合山庄背后真正的执掌者是崇合帝,很多事都得他首肯。

但玄衣人还是成了那个例外,成了六合山庄成立以来的三十载春秋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破例挂居无双榜首的无名无姓者。

时亭百思不得其解,但竟然是崇合帝默认的事,时亭不会过问太多。

等时机到了,该他知道的,崇合帝自然会告诉他。

翌日清晨。

青鸾卫府衙,地牢。

严桐双目无神地靠在墙上,看到时亭进来,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我不是来劝你的。”

时亭将一把丢给严桐,道,“你的佩刀是葛大人给的,如今你要死,用它正好。”

严桐几乎是瞬间抽出刀,闭眼架在了自己脖颈上,但他到底是没下手。

随着佩刀哐当落下,严桐哀恸的呜咽声在地牢响起。

时亭俯身将刀捡起,道:“这把刀,和惊鹤刀是同一年锻造的。老师曾告诉我,当时葛大人俸禄微薄,本没有银钱打造,但看到惊鹤刀喜欢得不行,想着别人的学生有,自己的徒弟不能没有,便偷偷传家的玉佩当了,才有了你这把刀。”

严桐听到这里,声音已经嘶哑:“其实……这刀一共有两把,但……”

但是什么,另一把又是谁的,两人心照不宣。

葛韵生前收了严桐和郭磊两名徒弟,但与平常师徒相比,其实更像是父子,不仅传授绝学葛家刀,而且供吃供穿,又当爹又当娘地将两人拉扯大。

为两人打造宝刀时,葛韵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给予了他们厚望,却不想郭磊有一天做了叛国贼,让葛韵的心血直接付之东流。

时亭将刀递还给严桐,道:“我不在乎你是否愿意效忠我,但你要是自刎,我绝不会也以青鸾卫的身份给你下葬,到时候九泉下怎么给你师父交代,也都是你自己的事。”

严桐抬头看向时亭,问:“所以,你要怎么处置我?”

“两条路。”时亭道,“第一条,自刎在地牢里,完了我给你扔乱葬岗,一了百了;第二条路,等吊唁完,你带一支青鸾卫往北,让镇远军配合你去北狄,给我带个人回来。”

严桐冷哼一声:“我凭什么帮你?”

“那你就自刎吧。”时亭语气淡淡的,却是轻蔑味儿十足,“而且此事不是你去了,就一定能成的。”

严桐噎住,默了片刻,问:“和师父有关吗?”

时亭点头。

严桐恶狠狠道:“好,我去,但要是发现你骗我,别管我翻脸无情!”

二日后,在大批官员被拎去大理寺问讯的同时,葛韵的吊唁如期举行。

葛韵虽然生前没有位极人臣,又非世家望族,但因清名在外,加之突然横死,又无子嗣,实在让人怜悯,故而不少官员到场祭吊,使得往日门可罗雀的葛院,竟然生出几分热闹来。

时亭以义子的身份接待前来吊唁的官员,看着灵堂前乌泱泱的一堆陌生官员,滋味难明。

中午时候,丁道华和丁承义父子两来吊唁,众人一见丞相和刑部尚书都来了,当即上前好一番作揖。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不是灵堂,而是六部的议事堂。

丁道华年过古稀,由丁承义搀扶着,仍然坚持亲手捧着挽联,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还有他身后的一众丁党,个个有样学样,如丧考妣。

但时亭分明记得,当年丁党重点打压的官员中,葛韵赫然在列,甚至还遭遇了死亡威胁。

当时葛韵身怀六甲的姐姐,就是在追杀中丧命的,而他本人也被雪藏了整整二十年,不得升降,不得调用,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直到被崇合帝提拔,才算一身清风傲骨有了归宿。

“丞相节哀,切莫悲伤过度伤了身子,杀害葛大人的罪魁祸首,一定会找到的!”

听到人群里的安慰,时亭心里不禁冷笑。

罪魁祸首就在眼前,甚至亲自唱了出同僚相惜的戏,这等道貌岸然,毫不心虚的本事,当真是被丁道华修炼得炉火纯青。

不,应该说,帝都很多人都会这个本事,精通这个本事。

时亭应该早就习惯的,也确实习惯了,但他永远不会喜欢。

举目看去,时亭正好和人群中的丁道华隔空对视。

丁道华老了,须发尽白,身形佝偻,早已看不见当年纵马斩敌的武将影子,甚至因晚年信奉道教,参禅吐纳,给人一种不争不论,儒雅慈悲之感。

“时将军,节哀。”

丁道华温和出声,听起来像是对时亭这个晚辈极尽关怀。

其他官员跟着齐声道:“时将军,节哀。”

一如他们在朝堂上对丁道华的竭力追随,那怕丁道华指鹿为马。

时亭越过人群走近丁道华,从容地拱手做礼,回道:“丁相关怀,晚辈铭记于心,还望丞相保重身体,也好亲眼看到背后元凶归案,以死谢罪。”

以死谢罪,这四字时亭刻意说得重而缓,旁边知道几分隐情的官员,皆是面色几变。

丁承义当然知道这是冲他们父子来的,不禁皱起眉头,虎视般盯着时亭,蠢蠢欲动。

时亭在诸多探究的目光中从容不迫,长身玉立,淡淡回视丁承义,丝毫不惧。

虽然时亭的目光没有落在众官员的身上,但他们心底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寒意,这是面对绝对强者的示弱本能。

他们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时亭真的回来了。

时志鸿姗姗来迟,正好看到这暗流汹涌的一幕,心里不禁给自家表哥鼓掌。

丁党如今在朝中呼风唤雨,多行不义,无人敢于直面,也就自家表哥能这么硬气了。

不过和时亭预想的一样,丁道华到底是老狐狸,纵使不悦,也半点没有显露。

片刻后,他伸手将想要发作的丁承义拦住,甚至又为葛韵上了几炷香,才领着一干人离开。

时志鸿冷哼一声,趁人不备将丁道华上的香给拔了,换上自己点的,道:“丁党尽是些趋炎附势的走狗,也不怕自己跟的是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时亭蹲下烧纸钱,道:“他们只想保住自己的富贵荣华,那怕光鲜亮丽的壳子下,大楚早已沉疴新疾并发,腐烂不堪。”

“可不是嘛,连我爹也总提醒我,别得罪丁家,少跟刑部作对。”时志鸿看向时亭,由衷道,“还好你回来了,丁党倒台指日可待。”

“我不是神仙,不要盲目信我。”

时亭凝视着葛韵的棺木,目光锋利如刀,“但有一点,除非死,我一步都不会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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