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毕竟是前朝旧都,风土人情都有些守旧。风月行当更是如此。南方的花国皇后、社交名媛,一个个风光得不行。可这边,几经造势,祈金堂才勉强把杏仪同红袖两个捧出了类似的架势,能参与到新式社交中来。
这事一时半会说不上好坏,但杏仪自觉腰杆挺得更直了,红袖跟在杏仪身边也深刻感受到有技艺傍身的好处。
琵琶红袖学得磕磕绊绊,经常把杏仪气得骂人,说她就是个七窍通了一窍的榆木疙瘩。直到有次去一位太太的生日宴上献唱,那位看着斯文秀气的太太对红袖说:“你手长,手心有肉,是个弹钢琴的手。”
红袖还没说什么,一边的杏仪却是上了心,问道:“钢琴那样的高雅洋乐器,我们红袖也是能弹的?”
因宴会的成功,主家心情不错,那位年轻的新派太太把红袖引到自己的钢琴边上:“我做一遍,你跟着学一遍。”
琴声叮叮咚咚,发出的是一种不同于平时琵琶声的欢快音色。红袖平日里听杏仪弹琵琶,多是缠绵缱倦的调子,唯听过一次的“十面埋伏”也是在铮铮琴音里诉说了诸多情绪。很多东西红袖还不懂,这会子只觉得钢琴声好听得紧。
太太的纤细手指如小鹿一般在黑白琴键上欢跳。便是红袖努力跟着学,也不过记住了前头的几个音符,后头便不成曲调。乱起来的调子一时间让她有些自惭形秽。
“倒是我的不是了。”太太合手笑道,“我平日里都是自己弹惯了的,也不会当老师教人,如今闹了这么个笑话。”
“您这是哪里的话,得您指点,那可是我们红袖的福气。”杏仪拉着红袖陪着笑脸,哪里会说主家的不是。
弹琴的手要想好看,自然需要悉心保养。年轻的太太拿着雪花膏细细的抹着手,在一片馥郁的茉莉香气中笑道:“指点谈不上,不过这孩子有天赋,还是不要耽误的好。”
不要耽误?身在祈金堂,已是不知道什么是耽误了。
若论从前,祈金堂的一切对于红袖来说都是极好的。能吃饱、能穿暖,还能学些手艺,碰到从前的人,怕还会说红袖掉进了福窝窝。只不过今儿,红袖第一次觉得祈金堂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脂粉香,没来由的让人发腻。
“早些睡吧,瞧你这一副心不在肝上的模样。自己不小心作了病不打紧,别影响了我的生意,耽误赚钱。”平日里,回来再晚杏仪都会监督红袖练琵琶。不勤加练习,手是会生锈的,红袖要想在清吟小班立足,自然需要过硬的本事。今儿难得杏仪放松了一回。
饶是如此,红袖这夜睡得也不甚安稳。一场绵长的梦传贯穿着整个夜晚。
梦里,她瞧见一架漂亮的钢琴立式钢琴,在和煦的阳光下,钢琴的烤漆闪着温润的光泽。立式钢琴又高又大,称得旁边弹琴的女孩格外的较小。外人看不见弹琴者的面貌,只能瞧见她纤瘦的背影。比起弹琵琶,这样的弹琴姿态让红袖格外觉得有安全感。
流水潺潺,琴音叮咚,梦中人弹的是今天红袖听过的曲子。轻松的节奏奏勾得人心脏随着一起律动。便是在梦里,红袖都由衷的想上前看看。
“我就瞅一看是怎么弹琴的。”梦中的红袖有些卑微的想着。
随着人上前,弹琴人的脸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那人,那人长的竟是红袖自己的脸!
醒来时,天还没亮,比红袖平日里起床的时间要早。就着月光,红袖坐在镜前端详着自己的脸,皮肤白皙杏仁眼,眉毛微蹙我见犹怜,现在虽然一脸稚气,可日后定会是个美人。
“那是我吗?”红袖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自言自语道,“我真能像那样弹琴吗?”自问,却不敢自答,红袖的声音自然是越来越低,逐渐低不可闻了。
以红袖的性子,起来了自然不可能再睡回去。洗漱过后,红袖自觉去了后院吊嗓子。至于练琵琶,红袖本能的忽略了。
也是巧了,今天杏仪起得也比较早。本想着心疼孩子,没叫红袖伺候,没想到听到了红袖练功的声音。女孩还很稚嫩的声音里出现了从前未曾有过的淡淡愁思。杏仪不知其来源,只是本能的觉得好听。
“有长进。也不辜负你早期练功的辛劳。”杏仪歪着身子鼓起来掌。
“杏仪姐姐……”红袖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着天色还早,赶忙问道:“可是红袖吵着了姐姐休息?”
“不吵不吵。”杏仪满意的上下打量着红袖,“你这孩子乖巧又用工,看来当时把你要来,算是我杏仪英明。”
相处得越久,付出的真心越多,如今杏仪是真心把红袖当嫡亲妹子在看。当姐姐的没什么本事,又是在销金窟里讨生活,她做出的行为自然是从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出发:“既然唱曲比以前好了,那琵琶也不能落下。我杏仪的妹妹,得是祈金堂里数一数二得能干人。咱们姐妹,那得是一起联手,横扫清吟小班!”
杏仪越说越起劲:“琵琶呢,把你得琵琶抱起,让姐姐看看你的琵琶有没有跟着开窍。”
练功的地方就那么大,带没带琵琶一眼就能看出。瞧着杏仪冷下来的神色,红袖怯生生的说:“琵琶在房里,红袖今儿没带它。”
“今儿起得早,一时忘了没带也是正常。”杏仪找补着。
“不是忘了,是没带。”看着杏仪气得柳眉倒竖,红袖却不知从何升起了一股子勇气。她一鼓作气道:“姐姐,红袖不想弹琵琶了。红袖不喜欢。”
“不喜欢?客人能由得你不喜欢,芝妈妈能由得你不喜欢,祈金堂能由得你不喜欢?不喜欢弹琵琶,你喜欢弹棉花吗?弹棉花干净,弹棉花能挣来银钱,养得起你的花销?”杏仪气不打一处来,训斥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