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熹纵是多冷静又从容的性子,这会儿也愣了愣,静静望着似提问似邀请的人。
“喂!”急性子许小姐不开心了,不响是怎么个意思呀。当然,也有几分后知后觉面皮薄的缘故,她要急吼吼反口了。
一刹间,陈熹翻身加捂嘴一套流畅的动作,大概给有人翻脸如翻书的日常操作规训出了狩猎者一般的机敏,“不许反口的啊,一言既出,许老师教书育人的人,更该以身作则,这样随时翻脸食言可还行。”
许娇娥气鼓鼓拍他的手背,要他松开。
陈熹志在必得的模样,拉许娇娥坐起来,好端正地问她,“想好啦,我在你这里够格了。”
许娇娥俨然有点意外,意外某人这样认真且严阵以待的反应。她悄然的笑意,微微歪着脑袋声明,“要你见我妈妈,也不代表什么的,请不要过度想象。”
原本只是傲娇鬼的矜持,可话到这里,许娇娥又不由得低落下来,她微不可察的轻叹,“陈熹,说不准见过我妈妈更麻烦,不要说你,我这个女儿大概也不够她的期望值。”
“她……她如果不满意你些什么,你不要吃心,也不要怪她,好不好,我会去同她讲。”她口吻轻柔且清楚,如果两个字本身就是不言而喻的笃定,对不满意的笃定。
陈熹抬手整理她的头发,刚才两人玩笑时蹭乱了。
他心中似有成算,没有即刻去拆穿她的隐忧,通情达理地为她解读,甚至开导的意味,“许娇娥,我从来不是个完美的人,得你的青睐我很幸运。即便是普通人交际里,我们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何况,是一个母亲要考核宝贝女儿的婚恋对象,必定是要挑剔的,万里挑一都嫌不够才对。父母之爱子,人之常情,也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他要人宽心,当真女儿大了不中留,怎么比我一个等待审查的人还忧心,他也难得纯方言的玩笑两句,“毛脚要蒸,女婿要熬,老底子话哪能港啊,蒸测来额毛脚更嘎灵。”
许娇娥这才松脱一口气去瞧他,好像任何时候,他总让她熨帖。
情爱里,外貌和激-情不过是催化剂,最直观地摄人心魂,可真正能让情升华到爱的,是理解之后的包容。愿意站在你的角度,才是真的靠近你。
“少臭美,老面皮,”江南人不光爱食蟹,也爱拿蟹比作毛脚女婿,许娇娥此刻被捋顺了毛,软绵绵地嗔他,“原来你本地话讲得也蛮灵的。”
许小姐任自己继续发散,“我妈妈喜欢会讲本地话的男孩子,我在外面读书的时候,秦女士就怕我谈了外地朋友,吃上面凑不到一起不说,一道讲话都怕不自在,鸡同鸭讲的。”诚然,这其中大概也有秦朝颜曾经远嫁的体悟吧。
陈熹但笑不语地点头。江南人家的父母,大都不高兴女儿远嫁,最好一伸腿就能迈到的地方。
狗记性的小气鬼好严谨的逻辑,分析局势都不忘赞扬秦女士高瞻远瞩,也多少有些个人恩怨的嫌疑,“所以杂毛注定通不过政-审,活不到大结局。”他本地土著该是优势,那么,“你妈妈不满意什么呢。”
医生的职业思维吧,对症下药。陈熹不着痕迹引导有人说出她心中笃定的,他的劣势。知己知彼,总归备而不用无妨,用时无备,必有大患。
许娇娥投他一眼,隐约的无辜口吻,“你晓得我爸爸妈妈分开的,我爸爸就比我妈妈大七岁。秦女士也迷-信些传统说法,三六九岁绝对不行,当然,大太多的直接pass……”
“其它的,大概卖相要好,但不可以太好,我也吃不准。总之,代入我爸爸,同类项越少越好。陈熹,你……”
虚心讨教的人到底还是有些预料之外的噎住了。
将自己的经历和教训映射到别人身上,这样的投射效应或许片面了些,却依旧是大多父母对孩子的本能和最直白的爱护。出发点本身无可厚非,却也简单粗暴了些。
陈熹的教养规训里,自然没有批判父母长辈的道理,然而,他也断断没有不战而降的道理。
片刻,某人就重整旗鼓,大有几分大义凛然状,“硬性条件无法改变,但是我相信软实力更具说服力。你妈妈不过爱女之心,想从宏观上排除错误选项,所以你更该让她见见我不是吗。”
“什么意思,你这么有信心吗。”有人还吊车尾的懵懂着。
陈熹好认真的陈述,“不是信心,是决心。”
他微微弯腰汇许娇娥的目光,“路遥知马力吧,只要不是你半路撂挑子打退堂鼓,我很确定我的选择,也必然足够的行动和诚心求一个母亲的认可。”
“你不担心吗。”
“男人这点勇气和担当都没有,那才真真是不能要,”陈熹表示,他更担心有人风一阵雨一阵,一分钟一个主意要反口。
老小孩的人起身越过许娇娥,去够先前他搁到床头柜的手机。他要许娇娥解锁,给他发条语音,“给个准话吧,我什么时候见你妈妈。”
许娇娥被他惹得笑出声来,“你敢质疑我。”她把手机抢过来掼到一边,扑到陈医生怀里。
傲娇鬼仰面望他,突发奇想的臭屁模样,“陈熹,如果你妈妈也不满意我呢,我也并不完美。”
“她不会,她一定会喜欢你。”陈某人霸道且护犊子极了,“就算她不喜欢也不要紧,我喜欢就够了。我和你说过的话从来都算数,我的感情,只会也只能是我自己做主。许娇娥,今天我想再说一句,我们的感情里,最重要的是你的感受,明白?”
时间和风雨或许会让许多东西褪色,但她相信诚与沉不会。她愿意赌一次,因为陈熹,因为他第一顺位的诚与沉。
陈熹低头扪住撞上来的人,胸口久久的震荡。短暂的静默后,他听见有人的声音,“再过两周吧。”
他浅浅的笑,似乎并不满意,幼稚地计较,刨根问底,“为什么还要等,又为什么是这么具体的两周,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许老师端正的职业操守,明天开始,假期调课的学生要补课,下周会很忙。哦,周末刘思旸会带男朋友回来,她差点忘了要陈医生留出档期。
至于再下周,她约了雅思考试,“老师也不比陈医生轻松多少,我要定期刷新成绩,且保持成绩在线。”做生活从来不容易,独立创业的社畜甚至比打工牛马更辛苦。
“……”陈医生理解并尊重,幽幽地启口,要她记住,“就两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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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娇娥其实没有想到,理性派的陈医生和感性派的艺术家可以不冷场的侃侃而谈。
刘思旸本来还介意自己几次对陈医生无心的贴脸开大,实属有些冒犯。倒是陈熹早就翻篇的健忘同大度。
她还跟着自己的老外男友沾了回光,土著变成外来客,由陈熹做东道,自家门口尝到一位好难约的本地私宴名厨的苏帮菜。
席上,许娇娥眼看着好闺蜜因为一桌子菜倒戈陈医生阵营,爆料两个人读书时候的洋相事。
要面子的许小姐气得骂人,“狗腿子,”一面还是掏出早早给她备下的生日礼物,“帮帮忙,嘴巴闭闭牢!呐,生日礼物,你狗儿子的狗东西。”
“诶!勿作兴好伐。”
可狗闺蜜分明好高兴,搂住许娇娥笑作一团。
陈熹看有人闺蜜情自顾不暇的相爱相杀,主动多担待下待客任务。
他贴心地同全场唯一状况外的老外解释,中华文字及语言的博大精深——狗儿子和狗东西可以是字面意思,可是中国民俗里,这个两个词也有骂人的意思,但是在汉语不同的语境里,比如,她们这样要好的关系,也可以是无伤大雅的玩笑。
外国友人果然很感兴趣,甚至热情直白的表示,想要和陈医生学汉语,他觉得他是很好的老师。
那日饭后,刘思旸私下和闺蜜悄悄话,愿意用心融入你的生活圈子,去妥帖周全你身边的人和事,这样的人一定不会差。
许娇娥会心一笑,暗暗思忖,秦朝颜也一定会明白吧。
成年人的时间好像总不能是自己的,各自奔忙的人等到了两周后,陈医生却身不由己成了要失约的那个。
前一晚,许娇娥才同陈熹一道去采购了初次见面的礼品。她想要秦朝颜到观真街的小院来的,也要陈熹回他自己那住个两天,这样她的初印象要好一些。
陈熹刚正不阿的坦荡,“凡事发生必有痕迹,初见面就欺瞒人是不是也不太好。”
许娇娥有点心虚,“你不晓得她,那种传统的母亲角色,宁愿看透不说透,装都不装才更完蛋。”她有些夸张地断言,“我妈妈晓得我……估计想拧掉我的头。”
共犯的人摸摸鼻子。
然而,在许娇娥还想怎么同秦朝颜说的时候,陈医生接到院里通知,周末两天去邻市参加长三角眼科学术研讨会。
偏偏忙起来事情才更加赶在一块,老师也打来电话,邻市三院的师弟摇人到老师这里,老师找到他,“这个患者的情况还是很有典型代表性,我和你们领导沟通,正好赶上研讨会一起,你提前一天去支援一下你师弟吧。”
陈熹赶忙通知许娇娥这头,实在抱歉,飞刀和研讨会撞一起了,见家长怕要再耽搁一周。
许娇娥再明白不过社畜人的无奈,也明白他的工作性质,却还是摒不住怪他两句。像本来就没有把握的大考,考前的人好不容易心一横,认真准备好,你突然通知考试延期了,那种打击和焦虑根本是毁灭性的。
次日,陈熹一早整理好行装,反头和许娇娥道别,“我走啦,会给你电话。”他摸摸她的脸,再朝她抿着的唇上贴了一下。
有人的起床气好重,不耐烦极了,扬手便朝阻碍她呼吸的脸推过去。
许娇娥扭头往薄被里钻,恹恹地嗔他,“别碰我。”
陈熹摸摸面颊,仿佛还沾着一丝香气,不好再耽搁的人无奈失笑,“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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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的高铁上,陈熹刚闭目预备短憩,衣服侧袋的手机震起来,洪女士来电。
“你今天下班,多晚都回来一趟,”洪霞不大高兴的样子,没商量的语调,“我有事问你。”
陈熹蹙眉,“我在高铁上,邻市有手术,周末直接参加当地的研讨会,这周都赶不回来。”
“你要着急就电话里说吧。”
洪霞话到嘴边,到底冷静下来,事情不复杂,却怕是不消停,再担心影响他工作。
“算了,你回来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