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慈朝苏林使个眼色,“抓住他!”
苏林犹豫一下,还是伸手把矮个子按住了,听到手底下刺耳的大叫声。
“坏分子还敢跟我动手!大家抓住他,抓住他!”
周围的民众们傻了眼,看看两人,一个据说是坏分子,一个据说是流氓,最后看向突然横插进来的闻慈,扫地大妈忙不迭问:“小闻美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大中午的,苏林就被这红袖章揪住说要举报,可把他们吓坏了。
闻慈哪里知道苏林那一段是怎么回事。
但她知道这矮个子是怎么回事,她指着对方的脸,大声道:“周一早上的时候我来上班,这个流氓纠缠我,我不搭理还污蔑我思想不行。我要抓他去公安局,没想到他跑了!”
她一把拉下矮个子头顶的帽子,随手一翻,正是那顶掉了皮的癞皮帽!
他还特意乔装了呢!
闻慈义愤填膺,帽子一把扔回癞皮帽头上,顺便把他抓在手里的两瓶酒抢了下来。
“你们看看,他为啥捂得这么严实?这是知道是我报案了怕被抓呢!”
闻慈看他们将信将疑的,索性对扫地大妈道:“大妈,麻烦你去公安局跑一趟,请公安们过来——有个女公安是那天对接我的,你看看她在不在?”
闻慈都敢叫公安了,那这自然不会是假的,扫地大妈拔腿就跑了。
癞皮帽见有人真去找公安了,一边拼命挣扎着,一边跳脚大骂:“你包庇他!你这是故意包庇他!你肯定也是坏分子!你们俩,你们俩狼狈为奸!”
闻慈懒得和他废话,等女公安急匆匆到了,立马指着癞皮帽控诉。
“公安同志,他刚才又污蔑我是坏分子!”
女公安扫了尖嗓门一眼,展开手里的画纸一对,果然,一模一样的脸!
她立即严肃起来,“光天化日的,你居然还敢来纠缠女同志?还找上人家单位了!”
癞皮帽又慌又气,蛆一样扭着身子,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我才不是来找她的!”
癞皮帽觉得自己冤死了。
他上周末听说苏林找上了工作,还是市第一电影院的,心里不忿,周一特意来看看,结果一大早坐公交碰见闻慈——不就是多了几句嘴嘛,他又没说什么!结果差点被押到公安局。
他慌里慌张跑了,连苏林的事都没顾上。
今天再来,他怕在附近撞上闻慈,特意带上了围巾,翻过来帽子,连棉袄都换了一身,结果,谁知道这么巧,她就在电影院上班!更巧的是,还和苏林走在一起!
他忙不迭溜了,一直在电影院外头猫着,等苏林一个人在外头的时候才闹起来。
何况苏林还正好去供销社买了两瓶好酒,这不是活该被他捏到把柄吗!
眼看着周围的人越聚越多,连电影院的人都吸引过来,还没等得意,她又出来了!
癞皮帽心里愤懑,他觉得闻慈就是克他!
这会儿被女公安指责,他恼得不行,气得大骂:“谁稀罕来找她!我是来举报的,举报!苏林爷爷是臭老九,资产阶级出身,凭啥能进市第一电影院?他肯定是走后门了!”
女公安一愣,“这是咋回事?”
“事情一桩桩的说哈,先说我的,”闻慈补充道。
她指着不断挣扎的癞皮帽,严谨道:“首先,他上回试图对我耍流氓,没成功后还污蔑我,这是第一件事。我说要送公安,他还畏罪潜逃,故意逃脱法律责任,这是第二件事。”
癞皮帽一听,感觉自己跟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似的。
他怕女公安真把他逮了,这年头流氓罪可重呢,慌得胡乱攀扯,“我、她给苏林说话!他们俩肯定是一伙儿的!我举报他们俩——他们俩乱搞男女关系!”
闻慈声音更大了,气道:“大家伙儿听到了吧!他又污蔑我!”
大多姑娘被人这么说,哪怕是假的,那也得又羞又怕得满脸通红。
闻慈却跟逮到癞皮帽错处似的,挺胸抬头,气势更足了,“我祖上根正苗红,堂堂正正清白做人一辈子。上回害我的一家子,都被我送监狱里去了!”
她盯着癞皮帽,阴恻恻地咧开嘴,“你算算,你够判几年的?”
癞皮帽:“……”
他连挣扎的动作都慢了点,以前他都是这么干的啊,说不过人就随便安罪名,特别管用,怎么一碰到她就滑铁卢了?但闻慈气势十足,半点不露怯,显得底气十足。
他吭吭哧哧地张着嘴喘气,不敢说闻慈了,只好一味地大骂苏林。
癞皮帽喊得有鼻子有眼,连苏林家在哪儿都说出来了,不像是假的。
女公安看看那个脸色苍白的小男生,心里有了猜测,她和一同赶来的男公安对视一眼,男公安上前一步,把癞皮帽押在了自己手下,严肃地问苏林:“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林嘴唇蠕动,厚镜片后的眼睛发红,说不出话来。
闻慈自己都看急了,这个同事不错,她可不想换人,催促道:“你快说啊,有什么误会现在赶紧说清楚,”不然这么多人看见,哪怕是假的,以后也能传成真的。
而且她觉得,苏林敢正大光明来面试,不至于留下这么大漏子。
听到少女脆生生的声音,苏林心里忽然涌出一些勇气。
他用力咳了咳,终于能说出话来,嗓子还是沙哑的,“我,我爷爷是以前美术协会的,当年我父亲和他断绝了关系,登了报的,我的户口跟着我父亲……”
他说得有些凌乱,但闻慈最擅长抓重点。
闻慈恍然大悟,大声道:“那你法律上跟你爷爷没什么关系了嘛,”儿子都断绝关系了,那孙子不也是跟着自己爸爸?
苏林慌张点头,“是,是。”
这是爷爷反复跟他叮嘱过的,虽然他一直跟着两个老人生活,但是名义上,他是跟着自己那个父亲的——虽然那个生理学上的父亲没给过他一分钱。
苏林往常无比憎恶他,可到今天,忽然为这个人的存在松了口气。
要是没他当挡箭牌,这个工作肯定要没了,说不准还要拖累爷爷奶奶和帮忙的洪爷爷。
癞皮帽被男公安铁钳似的胳膊按着,气得□□似的乱跳,“你放屁!”
“谁不知道你一直跟着你爷爷住,那个什么爹,他管过你吗?公安同志他这是胡扯!你们不能信他啊!”癞皮帽瞪着苏林,眼里的嫉恨挡也挡不住。
苏林低声道:“我是正常考进来的。”
“不可能,公安同志你们好好查——”癞皮帽话音未落,就被一道严肃的声音打断了。
“查什么啊?”
众人纷纷扭头,看到了一张熟悉面孔,短发,有气势,不正是第一电影院的经理吗?
魏经理刚刚吃完午饭从家里回来,就发现电影院前面围了很多人,吵吵嚷嚷,她在外面听了两嘴,这才走了进来,扫了眼两手被扣到背后弓着腰的癞皮帽。
癞皮帽认识经理,见她来了顿时大喜,“他进来肯定有猫腻的,你们好好查查啊!”
怕事情闹大,影响自己,这些公家单位一向都是最会明哲保身的——他得意得简直忘了自己眼前的窘迫,斜眼睨着苏林,见他脸色白得像纸,心里痛快。
但是没痛快三秒钟,他脸上的神情,就随着魏经理的话烟消云散了。
魏经理严肃道:“苏林的确是自己考进来的。”
癞皮帽不可思议,大吼道:“怎么可能!他肯定是走后门来的,他怎么可能!”
魏经理没有看他,对两位公安同志颔首,道:“周末的招工考试是三十一个里收八个人,文化考试一场,画画考试两场,试卷都是封存好送到文教局的,你们可以随时取证。苏林不管哪项考试的成绩都是数一数二的,所以才能进我们市第一电影院。”
考试卷子总是不会骗人的。
围观群众们心里泛的酸味顿时平复了,指着里面的几个人窃窃私语。
“这小年轻一看就老老实实的,哪像是会走后门的?”
“我看是这红袖章的问题,这两年都少见闹事的,肯定是他见人家有工作了嫉妒。”
“看着就歪眉斜眼,不像个好人!”
大家虽是嘀咕,但也没收敛音量,癞皮帽听了,气得脸色青红。
“胡说!你胡说!你们这是故意包庇!我要告你们第一电影院!”他声音尖得刺耳,魏经理半点都不露怯,瞥他一眼,眼神冷冷的,“你就是告到省委,他也是自己考进来的。”
魏经理说的是真的。
苏林是靠自己考进来的,至于从谁那儿拿到了面试的名额,那谁知道呢?
闻慈适时质问:“你是哪个单位的?住哪个街道?”
癞皮帽像被捏住了喉咙的橡皮鸭,一下子闭上了嘴巴,一个字都不肯吐露了。
他不肯说,闻慈冷笑一声,直接对两位公安道:“两位同志你们看看,他工作日扰乱大家工作秩序,还专挑着咱们机关单位扎堆的地方闹!这肯定是故意的。而且看他这缺德样儿,以前肯定没少做过坏事,你们去他的单位——哦,这德性也够呛能有工作,你们去他的街道查一查嘛,肯定做过不少坏事!”
闻慈在心里想,扣帽子谁不会嘛,癞皮帽这么缺德,那她也可以没有道德!
两位公安同志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觉得很有道理。
他专挑着中午午休的时候,在这一片闹事,吵得恨不得直接拿个电喇叭了,这不是故意是什么?于是神情也严肃起来,“我们会好好调查的。”
不停挣扎的癞皮帽被押走了,周围的群众却还没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