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红袍男人俊美风流的脸庞绷不住笑意,唇角的勾勒的弧度张扬,“哈哈……她说她是——”
皇帝回过身,红袍男人僵硬吞下嚣张又嘲讽的言语,收敛身上轻蔑的气息。
“皇兄,你不会要陪她胡闹吧?”
皇帝面色无常,凝着红袍男人:“不只是朕,你、你们,都要陪她演到底。”
红袍男人恍如火炮被点炸,噌地朝皇帝奔过去,面容不忿:“皇兄!大虞如今是何种地步,你我都清楚,若是任由她胡闹,只怕十日之劫会速至五日、三日,乃至一日!”
皇帝凤眸淡扫,并未再接红袍男人的话,背过身望向花架子上的方口宝瓶:“退下吧。”
红袍男人沉默须臾,恭敬躬身行礼:“臣弟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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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北,高耸巍峨城墙下,一堆一堆破衣烂衫、瘦骨嶙峋的男女老少跪着、趴着、躺着、倚着,拿着破碗、磕着头,乞求半个馒头、半碗稀粥。
“大爷、公子,可怜可怜我这六岁的儿吧……”
西南角的茶楼雅阁,湖蓝深衣的少女倚在窗边,指尖捻着一杯清酒佳酿,眉眼已有三分醉意。
“公主,陛下与端王已到楼下。”
青月低身在赫连渺身侧轻声,试探着将她手中酒杯拿下。
赫连渺松了气力,眸光定在衣衫褴褛的难民身上,唇角若有似无勾勒一抹弧度,抬眸对青月乖声应:“嗯。”
青月松一口气,试探着蹲下身,为赫连渺整理好稍显凌乱的衣衫。
见圣驾,可不能衣衫不整。
赫连渺任由青月整理,目光仍望向窗外。
推门声响起,赫连渺应声抬首,清冷秾丽的脸庞掠过迷茫、心酸、无奈,迅速复杂,以至于皇帝与端王谁也没有看清。
“小七,许久不见,可有想念三哥?”端王仍是一身红袍,发上冠玉,风流轻挑。
端王身前是着玄袍的皇帝,冷漠寡言,俊气沉稳。
赫连渺视线移向皇帝身旁的李九贤——同样一身红袍,比之端王的红袍,他的红袍纹样更少,规格稍逊,但挺拔身姿仪态,比端王更像个主子。
赫连渺撑着下巴勾勒浅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她开国时定下诸条祖训,其中针对宦官任用与品阶,就足足三十条。
终了,还是一场空。
皇帝剑眉轻蹙,吩咐身后人:“都退下。”
“奴才遵旨。”
李九贤躬身,端的是气度不凡仪态,而后朝所有奴才侍女抬手。
片刻功夫,雅阁内只剩赫连渺、皇帝与端王。
“小七,昨日皇兄封你做昭长公主,可开心?”端王贴到赫连渺身旁,双手不安分摸到赫连渺的手腕,嬉皮笑脸,“小七的手最近白嫩许多呢,不过小七的手好小,和三哥比比……”
说着,端王便扯赫连渺的袖口,将她整只手露出,手腕也露出一截。
手腕内侧一颗不甚明显的红痣。
端王惊讶,指尖落在赫连渺的红痣上,搓了搓:“小七什么时候长了一颗红痣?三哥怎么不知?”
赫连渺猛地攥住端王作乱的大掌,语气平静:“可要再给你瞧瞧我肩膀的胎记?”
端王佯装惊讶:“小七,你在想什么?三哥怎么会想看你的胎记?”
赫连渺松开端王的手,懒散撑着下巴,倚在窗前看城墙下饿殍场景,似怜悯似无情。
皇帝与端王对视一眼,俯望遍地难民。
三辆华丽六驾马车驶入城门,难民们蜂拥而上。
“公子大爷!大人!可怜可怜我们吧……”
“大人要奴才不要?我家娃吃得少,一顿就吃一个馍!您看看吧!”
“公子!公子!可怜——”
年轻女人眼窝凹陷,骨瘦如柴,怀里抱着个脏兮兮的灰蓝色襁褓,不要命地冲到华丽马车前,阻拦马车进城前路。
“滚滚滚!贱骨头!我家公子的马车你也敢拦!呸!”
车夫大骂一通,朝众人挥舞手中鞭。
马鞭凌厉,破空甩下,直直落在抱襁褓的女人的臂膀。
粗粝的马鞭划烂女人本就所剩无几的薄衣,周围难民瞬间作鸟兽散。
凄厉的痛呼声冲破喧闹的乞讨声,只尖锐一瞬,须臾便被淹没。
马夫似是寻得凌虐的快感,竟甩起马鞭,朝往旁边躲的女人狠狠甩过去。
“该死的贱民!”
马鞭再甩,破空声如脆竹清响。
强劲马鞭自上下降,女人咬牙转身,瘦弱的后背护住怀中襁褓。
女人紧闭双眼,绝望等待疼痛的折磨与蔓延。
“啪”
另一道强劲的破空声兀的响起,将马鞭拦腰截断在半空。
一分为二。
“谁!”马夫暴躁且警惕,环视四周,但遍地乞丐难民,无人理会他,“滚出来!”
马车锦缎帘子挑开一只修长的手,弯腰走出来一个举止轻快的玄色劲装少年。
少年蹙眉,盛气凌人给了马夫一脚:“混账!公子行程,你耽搁得起吗?还不赶紧驾车?”
马夫被掀翻砸在地上,忙磕头请罪。
少年眼神冷傲,自不会低头看求饶的马夫,他望向五步之外方才乞讨的女人,捏出一两碎银子,无所谓地扔向女人。
女人噌地捡起地上的碎银子,不停躬身道谢:“谢谢公子!佛祖保佑公子!多谢公——”
拜谢言语还未说完,女人便被一群高瘦男人拽走,无情抢掠她藏在胸口的碎银子。
女人抱着襁褓,绝望地跪地悲鸣。
少年冷眼看着城墙下的乱象,目光落向西南方向的茶楼,深深望了一眼,回了马车。
马夫见少年不再计较,忙爬上去,悻悻驾车驶离。
茶楼雅阁内,三人对坐,茶盏清香,几碟精致点心错落摆放在桌上,糯香诱人。
赫连渺回过身,执起茶杯,淡声问二人:“读过《六典》吗?”①
皇帝与端王面面相觑,端王率先开口。
他试探着挪到赫连渺身侧,面色凝重:“小七,你当真是太祖?”
“是与不是有何关系。”赫连渺人鬼神佛见多了,皇帝与端王什么意思,她扫一眼便知,故而耐着性子重复,“读过《六典》吗?”
端王撇嘴,浓密睫毛轻眨,桃花眸底掠过一抹流光:“《梁六典》早在武宗时便列为禁书,我们自然无从读起。”
赫连渺欲言,却在张口时失了声,沉默几息,只捧起茶杯,灌了大半杯涩口的温茶水。
她殚精竭虑,将方方面面考虑周全,大到律法选才废相定六部,小到稻米粮茶种植地区;到头来,除却一个太祖名头,她没能留下任何东西。
“去清河崔氏请。”赫连渺低眸,并未揪着“禁书”一词不放,“清河崔氏有。”
“不可能。”端王当即否决,“崔氏一族当年最先交出《六典》孤本,禁书运动才能顺利开展,崔氏绝不会留有。”
“清河崔氏存世六百余年,历经夏梁虞三朝,他们知道什么该留什么不该留。”赫连渺闭眸,轻叹,“二百年前,玉郎与我有情,他曾应我,凡古籍孤本,崔氏誓死保留。”
皇帝:“?”
端王:“!”
“不是,小七,你——咳,玉郎可是传闻中倾世美男子的崔檀玉?凡逢出行,必致男女追捧,万人空巷的玉郎?抚凤求凰琴音悲泣,琴断人亡的玉郎?”
赫连渺眼皮一抽:“他抚琴时已病入膏肓,恰巧琴断罢了。”
“玉郎当真有倾世绝色?”端王兴致极高,“比之本王如何?”
赫连渺早已记不清崔檀玉模样,虽说玉郎之名名满天下,甚至引万人空巷,可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一副有才华的好皮囊。
“你模样不错。”赫连渺夸赞完,话音一转,“只是略轻挑,威仪不足。”
端王忽略后一句,眯着桃花眼,好奇心愈发浓烈:“那玉郎死时不过二十有一年纪,怎会病入膏肓?史书上怎么从未记载过他的病?”
“不是病。”
“什么?”
“是我下的毒。”
端王:“?”
皇帝凝着赫连渺,凤眼幽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赫连渺撑着下巴,语气平静,将当年局势掰碎了喂给两人听。
“新朝初立,崔氏势大,玉郎又是崔氏少公子,多方虎视眈眈,他的每一个选择都至关重要。”
“大虞发迹于平民,民心之重,远胜世家,与世家联袂便是背叛苍生。”
“拿世家开刀,是当年大虞立足之根基。”
“所以……要选情郎开刀?”端王表情不解。
赫连渺蹙眉:“选择以世家开刀时,我与玉郎早已没了情,那时陪在我身边的……”
端王目光灼灼,赫连渺轻咳一声又道。
“咳,当年选择他,一是崔家野心勃勃,想借助玉郎控制大虞;二是玉郎不愿娶太原王氏女,想反抗崔家却无果,心灰意冷;三是当年我与玉郎有些私仇,他杀我身边人,早已罪无可恕。”
“多重因果,他也算死得其所。”
赫连渺轻描淡写。
“总之,崔氏定有《梁六典》孤本,带我的牌位过去取即可。”
端王嘴角抽搐:“你人都在这里,哪里需要牌位?”
赫连渺睨端王一眼,知晓他还是不相信她的身份,但他相信与否,与她最终目的关系不大。
“太祖宽心,《梁六典》必在十日内请入京。”皇帝信誓旦旦应下,沉默清隽的脸庞稳重可信。
“你们可知为何一定是《梁六典》?”赫连渺欣慰望向皇帝,提问。
皇帝沉吟,幽眸轻抬,脸上落寞自责:“不知。”
“不知也无碍,毕竟禁了多年。”赫连渺见不得子孙这副自责表情,心脏揪揪地疼,声音不自觉放轻,“《梁六典》是前梁的行政法规律令,记载了六部各部组织之职权及用人分配,是一部巨典,以《梁六典》为典范,无多变更便能实现久治长安。”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