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故事能一直这么继续下去就好了。”陆泊舟有些不忍心看后面的剧情,不安的情绪像渗透在了血液中一样,五脏六腑都燥郁难解。
剧组和酒店两点一线,脑海里像装了定时炸弹一般,不停地倒计时。
“一直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是童话故事。”林祁说,“经历了离别,才更懂彼此在心中的分量。”
陆泊舟敷衍地点点头,长叹一口气。
“你今天好像一直不太高兴,是因为后面的戏有点虐?”林祁抱着小灰狗,它长得很快,肚子吃得圆鼓鼓。
“要结束校园部分了,有点舍不得吧。”陆泊舟突然想到翻开《苦夏》的那天,夏天还没到来,开篇写着沈云帆永远记得那个夏天,空气里满是苦涩的味道。
林祁问:“你很怀念高中生活吗?”
“谈不上怀念。”事实上,陆泊舟永远不想再回忆起那段痛苦的时光,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教室里永远散不去的风油精味,和寻州六月梅雨天特有的新鲜霉味,不断刺激着他的鼻腔。
林祁看出陆泊舟不想谈这个话题,便止住话匣子,低头去摸灰灰的头,柔软的毛发被梳理得很光滑,一看便知道主人照顾得很用心。陆泊舟是个细心的人,对待身边的人和事物总带着温柔,季全常说其实他的性格才是最适合做助理的。
有很多话想要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陆泊舟有一种想要倾诉的冲动,却被心里那根叫理智的弦死死压着。世上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这是他很早就懂得的道理,所以有些话不如不说,有些事放在心里就好。
即便他知道,林祁是个很好的人。
“去北城记得让赵宏给你买个空气加湿器,那边干得厉害。”齐心发来消息,紧跟着是一段齐花花的视频,女孩奶声奶气地说着,“舟舟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记得给我带一个超级超级大的兔子棉花糖。”
齐花花展开手臂,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林祁听到视频的声音,陆泊舟解释说,“我经纪人家的小孩。”
“小女孩这个时候是最可爱的。”林祁完全明白陆泊舟看着视频笑出声的心情,“我妹妹小时候也很好玩。”
“你还有个妹妹?”陆泊舟记得采访或者营销号的视频里都没有提到过这回事,之前林祁住院的时候也没有见到过。
“表妹,以前在国外读书。”林祁脸上僵了一下,很难得的有些控制不住表情。
陆泊舟想起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妹妹,小婴儿五官都没有长开,皱巴巴的团在一块,眼睛半眯着。
“跟你小时候很像。”
陆泊舟看不出她哪里和自己相像,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她应该也长成亭亭玉立的样子了。妈妈很漂亮,随她的话,会是一朵春天盛放的白玉兰。
“你相信有人会分开许多年还爱着对方吗?”陆泊舟思绪万千,“完全不知道对方经历着什么,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发生了什么改变……”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说剧情,还是别的什么。
“相信。”林祁摸摸小狗的头,“如果世界上只有朝三暮四无疾而终的故事,那也太没意思了。”
陆泊舟愣了一下,点点头。
“你听过我父母的故事吗?”林祁突然说,“当时很多人都不看好他们,有认为我妈是攀龙附凤奔着钱去的,也有觉得我爸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的。”
陆泊舟自然在某些营销号机械化的AI讲解中听过这段故事,大概人总是会带着恶意去揣测别人,太美好的事情也总是蒙着一层虚幻的纱。大家更愿意看到揭开幕布后的丑恶真相,以此告诉自己,全都一样烂。
“上次见到你妈妈,她状态很好。”陆泊舟想,只有在婚姻里得到了力量的女性才能保持那样的状态。虽然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但父母离婚前的画面总时不时出现在噩梦里,场景里母亲漂亮的五官扭曲着,憔悴、颓丧,肉眼可见的枯萎着。
“她是个很简单的人,没那么多心思,自以为很聪明,其实什么都写在脸上了。”林祁笑笑。
“也许真的有几十年不变的感情吧。”陆泊舟说,“我妈妈跟她之前的同学结婚了,他等了她很多年。”
记忆里那位叔叔的样子普普通通,却很和煦,总是对他笑着,像是爱屋及乌到可以去接受自己妻子与其他人的孩子。
陆泊舟很少提及自己的家庭,无论是在之前的访谈,还是在平时的聊天,他总是刻意避开这个话题。而今天却像是僵硬的坚果被凿开了一个小洞,里面的果实带着淡淡的苦涩味道。
*
早上的空气透着一股青草芳香,但女人的心情并不美好,她打了个哈欠,对这些天的毫无进展感到不满。
“还是趁早撤吧,拍不到一点值钱的东西。”
“有点耐心。”男人劝她,“来都来了,实在不行还可以卖卖林祁的视频,便宜点,总有粉丝要的。”
“他们家后援会不是抵制代拍吗?”
男人冷笑一声,“那又怎么样,那么多粉丝,怎么会个个都听后援会的话,那种年纪小的最好骗了,放心吧,肯定卖得出去。”
女人脸上这才好看一点,眼下的乌青却怎么也遮不住,“你说陆泊舟是不是有毛病,大早上的来看坟。”
“不懂别瞎说,今天是农历七月半,鬼节。”男人翻了翻手机日历,“他和林祁还真是厉害,夜店酒吧哪也不去,整天就在酒店窝着,好不容易拍到几次都是在外面吃饭,烟都不抽一根。”
“像陆泊舟这种高中辍学的不应该啊。”女人也摸不着头脑,“是不是他们发现我们在偷拍了?”
“不会,偷拍的也不止我们,那么多粉丝路人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
山路蜿蜒,男人远远跟在陆泊舟车后,不敢开得太快。这个时间段车少人少,太容易被发现端倪。
“这路可真难开。”男人踢了一脚车身,猛地一转弯,地上突然躺了个人。
一个急刹车,女人手里的粉底液差点飞了出去,大喊道:“你怎么开车的!”
“别叫了,好像撞到人了。”男人急匆匆解开安全带,往四周看了看,没有监控摄像头。“我先下去看看,要是太严重我们就开车跑。”
男人拉开车门,见车前面完好无损,地上那个人抱腿躺着,嘴里哎呦哎呦的乱叫唤。这架势他不是第一次见了,当即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一把年纪了在这碰瓷,也不怕路上撞鬼啊。”
地上的人见他不是没经验的愣头青,知道今天是讹不到钱了,磨磨蹭蹭地爬起来,斜了男人一眼。
“唉,等等!”男人突然叫住他,“你是来上坟的?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陆泊舟的。”
那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你知道陆泊舟?你能不能带我去找他,只要找到他,我一定有重谢。”
女人嫌恶地往后看了一眼,“这老头真是陆泊舟他爸啊,哪有儿子当明星亲爹像个乞丐的?”
“你仔细看看他的五官,假不了。”男人说,“总算是找到一点有用的东西了,待会回去先给老头拍段视频,发给陆泊舟工作室。”
“这要上热搜,文娱和社会两个板块都得爆了。”女人开了车窗,有些受不了后面传来的气味,“不过他到底多久没洗澡了啊,味也太大了。”
“忍忍吧,一会就到了。”男人转头说,“大爷,您放心,我们都是专业的记者,只要您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们,我们一定替你伸张正义。”
陆文德身上套了件看不清颜色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堆在一起,活像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脸上是不正常的苍白。
“我儿子不是在寻州吗?你们现在就带我去见我儿子。”
“大爷您别着急,剧组也不是随随便便能进去的,再说了,您这个样子也不好见人啊。”女人冲着他柔和一笑,“您先跟我们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把事情好好的跟我们说一说。”
“有什么可说的,他出名了就把亲爹丢在一边不管,我真是白养了这么个儿子。”陆文德咳嗽了两声,“你们真的能帮我要到钱?”
“儿子给爸爸养老那是天经地义的,大爷您放心吧,他要是不给,我们就曝光他。”女人眉头高高挑起,“他要是还想当明星,那就得乖乖给钱。”
陆文德冷哼了一声,“就该曝光他,没良心的狗东西,自己吃香喝辣,让老子在外面受罪。老子不就是欠了几个钱,他赚了多少,那不是随随便便就还了。以为我不知道,现在当演员比卖白|粉的还挣钱呢,卖卖笑就把钱拿了,还不是老子给了他一张好脸。”
女人偏过头看了男人一眼,压低声音,身后陆文德嘴里还骂骂咧咧着。
“我怎么觉得,这人也不像什么好东西。”
“你真当自己是央视记者出来体察民生了?能搞到钱管他是什么妖魔鬼怪。”男人踩下油门,金灿灿的阳光迎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