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二线礼服是一年前的事了。
那个时候,欧悦把她原来的化妆间给了周畅,给她安排了另外一个小房间。当柳濛濛领着三个助理鱼贯而入,就几乎把那个房间塞满。
柳濛濛还没站稳就撇着嘴吐槽:“好歹也是个红过的明星,你们公司就这么对你啊?”
听到这话,晓雯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扔下一句“我去催催礼服”就跑了出去。
再回来的时候她神色凝重:“姐,他们把一线的礼服都送到周畅那边去了,留给我们的只有二线的礼服,怎么办呀?”
“我再去找悦姐问问吧?不然再找人联系一下以前的赞助商?”
岳千吟仰头去看晓雯。
她的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鬓角的绒毛被汗打湿,一绺绺地贴在皮肤上。
于是岳千吟抽了张纸巾,轻轻地帮她擦掉脸上的汗:“别费神了,老老实实在这儿坐会儿。”
晓雯却像是从她的动作里汲取了勇气,闻言腰杆一板,胸脯一挺:“那怎么行!我去周畅那把咱们的裙子抢回来!”
“傻瓜,”岳千吟微微一笑,柔声开导她,“又没写咱们的名字,怎么就是咱们的裙子?”
“可是,”晓雯的眼睛迅速地泛起红,“我们总不能真的穿一条老款二线礼服出场吧!虽然姐现在——”
晓雯猛然停住,懊丧地看了她一眼,跺脚道:“这也太欺负人了!”
岳千吟知道晓雯跟在“现在”后面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现在她落魄了。
精心准备的试镜总是不过,之前合作的厂商纷纷解约,后辈和对家像闻到朽味的秃鹫一样扑过来,瓜分了她的代言。
娱乐圈很现实,从炽手可热的小花变成人人都可以拉踩的糊咖,并不需要多长的时间。
但娱乐圈也没那么现实,譬如有人就拒绝了冉冉升起的新星,跑来给她这个过气明星化妆,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跟晓雯说:“我能借到一线的礼服哦。”
最后当然没有兴师动众地让柳濛濛去借一线的礼服。
只是晓雯想不通,满脸都写着憋屈。
岳千吟对自己人向来很有耐心,缓声道:“你想想,今天悦姐为什么带我来。”
晓雯皱起眉头,很快脸色就僵住了。
“你也想到了,对不对?我就是来给周畅当陪衬的。”岳千吟肯定了她的猜测。
晓雯像是还没有从这样残酷的现实中回过神来,愣愣地问:“那就只能这样了吗?”
“没事,”岳千吟抬手拍拍她的手臂,转头看向柳濛濛,“我们这儿不是还有个资深化妆师在吗?”
听她这么说,柳濛濛挑着眉笑得飞扬跋扈,表情跟现在几乎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岳千吟唇角微扬,眉目都柔和了些许。
然后她听到路尧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你穿几线的礼服都光彩照人。”
岳千吟抬起眼,在镜子里对上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仍然平静,像没有风的海的波涛,泛着微微起伏的波澜。然后那波涛向她漫过来,温柔和缓,连绵不断。
那种眼神,令她觉得自己是珍贵的。
岳千吟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她笨拙地错开眼,看到镜子里柳濛濛得意地对着她笑:“我当初怎么说来着?就算穿二线的礼服,你照样能艳冠群芳!”
岳千吟的脸于是更烧了。
她扯了扯衣领,转向晓雯:“晚会安排现在定好了吗?”
“定好了,”晓雯递给她两张纸,又递给路尧两张,“这是流程表,这是座次表。”
路尧接过去扫了一眼眉头就拧了起来。
岳千吟于是凝神一看,果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沈辛跟她坐在同一桌。
她知道路尧在顾虑什么,顿时心中微暖,对着他露出个笑:“没事。”
路尧不答,只眸色幽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抬手在她肩头拍了一下。
他的担心和期许带着沉甸甸的份量,反倒令岳千吟觉得踏实。
哪怕为了这担心和期许,她也要拿点出息出来。
岳千吟的出场被安排在前面,她便一直等到演出完才换上正式的礼服入席。
跟她同桌的都是些眼熟面孔,不过除了沈辛,跟她交情深的一个也没有,大家都是只能寒暄两句的关系,倒替她省了心神。沈辛则坐在她的斜对面,穿着考究的西装礼服,跟她隔了两个位置。
岳千吟扫了一眼便不敢再看,打定注意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老老实实地埋头吃喝。
她没有料到沈辛会来招惹她。
晚会已经到了后半段,同桌的人有的去做上台准备,有的起身到别处交际,还有的不知道是出去补妆还是透气,不知不觉,桌上只剩寥寥几个人。
沈辛便是这个时候坐到了她的旁边。
“好久不见。”
他嗓音低沉,混在嘈杂的背景声里,岳千吟却听得分明。
她抬眸看向他。
自上次一别,他们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见面了。
沈辛好像瘦了一点,脸上的轮廓更加明显,气质也颓唐了两分,看起来像个落拓的浪子。
暖黄的灯光下他神情疲惫,那双看着她的眼睛却极黑,极亮,像是燃着两簇火。
他用眼神细细描摹她的脸,如同描摹心爱的珍宝。
就像从前他惯常的那样。
岳千吟面无表情地承接着他的目光,沉默了片刻,然后“嗯”了一声。
“你……还好吗?”沈辛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
她弯起唇角,没什么温度地笑了一下:“挺好的。”
短短三个字,说得平静而轻巧,任何人都挑不出错处。
沈辛眼里的光却像被泼了冷水一般瞬间黯淡下去,他垂下头,肩膀也垮了下去,甚至有些微微的颤抖。
岳千吟听到他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她握紧手指,感觉自己似乎也跟着他颤抖起来。
她向来见不得他这副可怜样,活像一条在雨天被主人抛弃的湿淋淋的大狗。
如果是以前,她会扑上去抱住他,把他紧紧搂在怀里,摸摸他的脑袋,亲亲他的额头,告诉他没事了,我原谅你。
然后他会满眼爱意地看着她,满怀激情地回抱她,然后一直收紧双臂,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去。
但那是以前的事了。
现在她只能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可怜兮兮地垂着头,半晌之后又抬起来。
他的嘴唇分明嚅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似的。
最后沈辛还是开了口。
他直直望进她的眼睛,说:“我好想你。”
“我每天都在想你。”
“春天的时候,公园里的花开得很好,我就在想,你看到了一定会很开心。我拍了照片,却不敢发给你。”
“这段时间我经常做梦,梦见我们一起去吃饭,去逛街,去看电影。我们慢悠悠地在街头散步,牵着手走啊走,从白天走到晚上,一边走,一边笑,就好像——”
“别说了。”岳千吟打断了他。
她有些想笑,却发觉脸上僵得厉害,连扯起嘴角都做不到。
于是她只能麻木着一张脸,用同样麻木的声音提醒他:“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已经结束了,是你亲手结束的。”
沈辛的眼里的光于是彻底熄灭了。
可惜岳千吟并不觉得畅快。
她只觉得呼吸困难,心脏绞痛。
说到底,沈辛并不是她的仇人。
岳千吟沉默地看着沈辛,同时沉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是她失去的爱人。
她还没有完全放下他。
岳千吟曾无数次幻想过他们重逢时的情景。
她幻想他为她相思成疾,食难下咽,夜难安寝。她幻想他不顾一切地来找自己,诉说他有多难过,多舍不得,多希望她能回到他身边。她幻想他爱她胜过爱这世间所有,无论发生什么,都坚定地选择她。
在每一个神思恍惚的白天和辗转难眠的夜晚,她就是靠这些幻想支撑着自己。
他不知道这三个月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他只会突然出现,轻飘飘地说一句“我好想你”。
岳千吟看着沈辛,他了无生气地坐在那里,令她觉得自己就像个残忍的刽子手,亲手处决了他们的感情。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们为什么会走到如此田地?
岳千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诚实道:“我也很想你。”
她的声音很轻,但沈辛还是听到了。
他抬起头,眼里的那簇光又倏地燃了起来。
这双眼睛真好看啊,岳千吟久久地凝视着他。
这双眼睛,她曾经以为自己能看一辈子。
“想你又怎么样呢?”岳千吟慢慢地开了口,一刀一刀地往他身上捅,也往自己身上捅。
“你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
“你跟王慧出双入对,哪里还有我的位置?”
“这些问题你有想过吗?”
如果他有想过,就不会是在这样的场合来找她。
沈辛果然嗫嚅着答不上来,眼神里又是哀伤,又是迷茫。
倒像是她咄咄逼人了。
岳千吟笑了一声,定定地看着他:“你走吧。”
眼睛湿润起来的瞬间,她低下头去,伸手理了理裙摆,露出手上明晃晃的玫瑰金色:“戒指我已经换了,你也不要再戴了。”
再抬头的时候,她又是无懈可击的微笑模样。
“祝你得偿所愿,称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