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不解,路尧继续说:“别忘了,那个时候你是当红明星。”
“当红明星又怎么样,”岳千吟嘟囔着,“我说的话他们听都不听。”
“如果有条小狗冲出来冲你叫,你可以一脚把它扒拉到旁边去;但如果冲出来的是凶猛的老虎呢?这个圈子人人都有双势利眼,要学会用好你的‘势’。”
“性格好就免不了被人欺负,就像泥瘫在地上就免不了被人踩一样。你得自己先立起来,——在圈子里混,多少要有点脾气。”
岳千吟反驳他:“我还是有脾气的。”
路尧专注地看了她两秒,像是在判断她这话的真实性。她不知道他得出了怎样的结论,只是听到他的声音里带着笑。
“你的脾气还可以再大一点。”他这样说。
这还不简单,岳千吟点头:“好。”
“退一步说,”路尧放慢了声音,把那丝微妙的教坏小朋友的心虚抛到脑后,“你说话他们不听,但如果你不舒服呢?他们还敢视而不见吗?”
“可是那个时候我还没有不舒服。”岳千吟眼神清澈,甚至带着点微微懊恼。
真是个老实孩子。
路尧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舒不舒服还不是你说了算?捂着胸口往助理身上一倒,谁敢逼你起来?”
岳千吟的眼睛亮了起来:“对哦,如果我都‘累’倒了,后面的环节肯定也进行不下去了。”
路尧颔首,然后问了她另外一个问题:“你知道恶意剪辑出来的时候欧悦为什么没找公关替你澄清吗?”
“那个时候……”岳千吟回忆起来,“为了我坚持拍《梧桐雨》的事情,我们的关系已经有点僵了,她不帮我也能理解。”
连父母都不一定靠得住,更何况别人。
她一开始就没有指望谁能帮她。
路尧显然并不认可她的观点。
“你是她手下的艺人,关系再僵,她也没必要跟自己的提成过不去。”
他声音和缓,脸上带着见怪不怪的平静神情:“当时你是公司正当红的小花,他们打压你算是跟公司作对,但如果打压你再给些好处,这就叫资源置换。”
岳千吟懂了,喃喃道:“怪不得那段时间周畅拿到了好几个优质资源。”
她听到路尧轻嗤了一声,发出了不知是表扬还是嘲讽的感叹。
“她向来擅长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说完,路尧的目光重新落到岳千吟脸上。
她显然有点低落,那双总是安静而明亮的眼睛现在神采黯淡,像是被熄灭了光。
欧悦让周畅踩着她换资源,她会怎么想呢?
路尧看着她,预备着她来问他为什么,或是问他别的问题。
但她什么也没问。
于是他也没有去安慰她。
“除了DH和东辰,”他点了点茶几上一字排开的文件,自然而然地把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还有一些时间短一点、金额低一点的代言,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都签,法务部已经审过了。”
岳千吟摇头:“不嫌弃不嫌弃,才付了一大笔违约金,我现在穷困着呢。”
“我不打算送你去综艺挣快钱,”路尧停了停,再开口的时候带了点故意的调侃,“经济上有困难的话直接跟我说,公司给你预支。”
岳千吟果然被逗笑,眉眼弯弯道:“倒也没有穷困到如此地步。”
不过不让她接综艺是认真的。
一方面是她的性格本身也不太适合接综艺,另一方面是如果想在演艺道路上走得更长久,最好离观众远一点。
太容易得到就不会珍惜,人性总是如此。
常年不见人,吊着观众和粉丝的胃口,他们才会在作品上映的时候爆发出更高的热情。
综艺确实来钱容易,路尧这么快就给她谈下这些广告合约,也算是一点补偿。她虽然不介意,他却不能毫无作为。
看着岳千吟脸上的笑,路尧微微勾起了唇角。
老实孩子也有老实孩子的好处。
“不过我还能去参加综艺?”岳千吟眼露好奇,“我不是被封杀了吗?”
“马闻的影响力还没有那么大,花点心思走通其他电视台的路子就好了。”路尧说。
岳千吟马上就认可了他的解释,点着头道:“也是,——这就是俗话说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路尧失笑:“这就是俗话说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路哥说的是,”岳千吟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各有各的道理。”
路尧看着她笑了出来:“希望你在下周的慈善晚会上也能这么反应敏捷,伶牙俐齿。”
一周的时间转瞬即逝。
晓雯带着助理们提前到了酒店联系演出要用的服装和妆造,路尧亲自来接人去现场。
岳千吟今天穿着条简约的小圆领礼服,淡淡的樱花粉衬得她明眸善睐,人比花娇。
见他看过去,她拎起裙摆行了个优雅的屈膝礼,笑意浅浅地问他:“好看吗?”
路尧点头:“好看。”
听到他的肯定,岳千吟一脸心满意足地上了车,然后关上车门,系好安全带,捋顺裙摆,再双手交握,规规矩矩地坐好。
在他面前,她总是有点孩子气,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犯愁。
路尧心情微妙,想收回目光,却注意到了她纤细的手指。
那里,一枚银色的戒指正泛着冷光。
路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敲了敲。
“你戴的是之前沈辛送给你的订婚戒指?”他顿了一下,克制着自己的心情和语气,缓声道,“还舍不得?”
岳千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她慢慢低下头,看着那枚锃亮的戒指,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有一点吧。”
路尧没有说话。
但他说自己可以尝试相信他,她就没那么怕他,在他的沉默里径自说道:“对我来说,它不光是一个代表订婚的戒指,还像是一个曾经触手可及的梦。”
那时沈辛虽然正当红,真正的作品却没多少。
跟闵秋和她演的《乔木青》算一个,跟老戏骨徐正道拍的《天山》算一个,再往下数,就是两部没激起什么水花的电影和公司自制的电视剧。
经纪人韩梅不乐意他给人做配,更喜欢送他去参加各种综艺和真人秀,给他吸引了一大波战斗力十足的女友粉。
把沈辛捧得越来越红的是她们,骂岳千吟骂得最凶的也是她们。
在公司,岳千吟跟沈辛的合作不少,经常被媒体和网友视为搭档,他俩当然乐见其成。前两年他们每年都会搭一部电视剧,时不时也会一起拍广告,一起参加活动。
他们约好了暂时不公开恋情,工作场合从来不谈私事、不带私情,私下更是小心翼翼,连约会都不敢出门。但即便这样,她还是“荣登”他粉丝们最讨厌女星的榜首。
所以沈辛说订婚的时候,岳千吟还是挺受冲击的。
她甚至不用思考就能知道,如果他们订婚的消息不小心传出去,他的粉丝群肯定会炸。
哪怕这样,他也依然想跟自己订婚吗?
他是从来没有想过后果,还是想清楚了后果,也依然愿意这么做?
岳千吟记得自己在昏暗的房间里凝望着他。
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呢?
她想如果她能再红一点就好了,如果她没有中途跌落,如果她有更多的作品,更高的人气,她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惶然。
她想正大光明地跟他在一起,可她也害怕会害了他。
她想她应该更努力一点的。
她想她一定要重新红起来,比以前更红,让沈辛的粉丝说不出反对他们的话来。
岳千吟也记得自己定定地看着沈辛,然后伸臂揽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暗暗发誓自己会加倍努力。
“好,我们订婚,这对戒指戴上去,就不许摘了。”她这样跟他说。
沈辛说:“好,一言为定。”
两个人甜蜜地搂到一起。
沈辛说他们可以先试探一下粉丝的反应,总不能一辈子偷偷摸摸地谈恋爱,等他的事业更稳定,他们就公开恋情,然后结婚。
岳千吟说好。
沈辛说他们可以买套带小院子的房子,装修成自己喜欢的样子,要有温馨的卧室,宽敞的客厅和厨房,还要有带隔音的豪华影音室;种些花,养些猫猫狗狗,或许再养两个孩子。
岳千吟说都听你的。
她想不管以后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至少这一刻,他们一起规划过未来。
但也仅限于此了。
岳千吟低头看着那枚戒指,用手指轻轻转动着。
她的梦已经碎了,她不能假装自己还没有醒。
傍晚的阳光从车窗照进来,为旁边的人渡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路尧握着方向盘的手松了又紧。
他记得她被媒体堵在飞星门口眼神疲惫却站得笔直的样子,也记得她悬吊着一条腿坐在病床上仰着脸不让眼泪掉下来的样子。她似乎总是搞得自己很狼狈,为了一个男人。
这种场景令人不快。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路尧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向前看。”
岳千吟的手指顿住:“我当然记得。”
她抬起头来看他,任行道树的光影在脸上流转,然后她在这斑驳的光影中微微笑了起来:“你说,向前看,别回头。”
路尧盯着她看了两秒。
接着,他的目光从她的脸滑到她手上的戒指,又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飞快移开。
他的声音带着她熟悉的平静:“沈辛一直带着你们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