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哗”
雨水顺着房檐滴下,落在门外的方砖上。
本应晨光熹微的日子,却是天色黯淡,墨云翻涌。
徐凝看着院子里的梧桐树,它正承受着风雨的洗涤。
“师父,他是吾夫,我要救他。”
女子的声音温柔而有力量,又像这绵绵细雨,想要水滴石穿。
徐凝披上雨衣,背上行囊,斜挎着夕麟剑,颇像个行者。
“慢着。”
徐凝顿步,再转身时,徐丘白拿着一个木盒子走到她跟前。
“这是一些金创药,你拿去。孙老头送来得多,我用不上。”
徐丘白转过头,没看徐凝。
老人的声音没好气,但隐隐透露着关怀。
热泪一瞬间打湿了女子的眼眶,徐凝接过,低声道:“师父保重。”
徐凝把木盒放好,遂孤身奔入雨中。
……
四月天,徐凝又穿上了厚衣服,虽说冬暖夏凉,可也有在万物复苏的季节,乍暖还寒的时候。
前几日走时,徐凝只穿了件薄衣服,这不还是吹了风,受了点寒。
徐凝吸吸鼻子,寻了处人家准备吃顿热乎的。
“咚咚”
徐凝轻扣着竹屋,静谧的山上仅有这一座院子。
屋子有两三间,菜园子里种着二三小菜,水井旁挂着长秋千,扶手上缀满了枝条。
“小娘子可是找谁?”
一道女声从徐凝身后传来,麻花辫搭在女子右肩上,五彩的碎花嵌在发尾里,她左手挎着篮子,应是才从山里采了野菜回来。
徐凝看着她有点眼熟,记忆中的那个人美得张扬而有攻击性,眼下人温柔得像一朵小苍兰,原先的那双惑人无数的媚眼现在干净、纯粹,好似装了一池春水。
“殷无梦?”徐凝看着女子半响才想起来。
“殷无梦是谁?姑娘怕是认错人了,我叫苍苍,殷苍苍。姑娘说的那个人倒是与我同姓呢。”
女子粉唇轻启,嘴角微扬,两旁的酒窝像极了春日里含苞欲放的花朵。
徐凝看着女子没回过神来。
徐凝十分确定此人就是殷无梦,她手腕上还有冽胤教护法的图腾。
记忆中的殷无梦是长金卷发,永远一身红色纱衣,脚腕上总是戴着一副金玲,眼前这个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良家女子。
“苍苍,你今日怎的走得这般快,可是我又做错了……”
男子着一身粗布衣裳,仅用一根木簪束起长发,盘在头顶。他声音轻微,满是对女子的讨好和宠溺。
男子见有外来者,眉眼紧蹙,看清来人面貌才舒缓下来。
“是你啊。”
徐凝看看徐涟又看看殷无梦,心中已有一二。
“好久不见,二师兄。”
徐凝想过无数次再见徐涟的样子,没想到是这样,那个曾经在江湖上与枪雨刺命齐名、四处惩恶扬善的映山红,现下却为了一个魔教“妖女”服身低语。
徐涟给殷无梦拿了一个锦盒,摘了一捆鲜花:“苍苍先把这些花放进屋可好?”
女子点点头,从锦盒里拿了几块蜜饯出来,大约是甜的还是什么,女子笑得很开心。
“这两年可是经历了什么,我瞧殷姐姐和几年前大不相同,那个令众人闻之生畏的血手观音去哪儿了?”
殷无梦看着像是失忆了,方才徐凝借机探了探她的脉,只有两三层内力。
徐涟皱起眉,看着徐凝满脸担忧,又想起那些过往。徐凝不过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初入江湖没几年,他这个小师妹啊本就应该快快乐乐地过完一生,有些事她既然不知道便永远也不要知道的好。
“没什么事,我前一两年练功走火入魔,苍苍为救我废了大半功力,大夫说命是保下来了,记忆丢失了不少,心智也与十岁孩童无异。”
徐涟勾起浅浅笑意,平静的声音背后藏着淡淡的忧伤。
徐凝内心沉重,也不知如何安慰,拍拍徐涟肩膀。
“师兄莫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徐涟这才发觉眼前女子和几年前大不相同,身上的那股子清冽沉稳越发地像那个人了。
徐凝借宿一宿,次日,徐涟给她准备了些干粮。
临走前徐凝抱了抱殷无梦,或许是因为这世上除了徐涟还没有第二个人抱过她,殷无梦脸颊微微羞红。
“苍苍要和师兄好好的,要一直好好的。”
徐凝的声音轻轻的,浅浅的,都说离别是重逢的伊始,徐涟想不明白师妹在悲伤什么,大约是因为她是女子吧。
江湖朝堂上的事,徐涟听说了,有些事是该彻底做个了断,至于堂溪胥,算是他半个师弟的人,看着师妹的面子上姑且祝他好运吧。
“师妹,打得过就打,打不过通知我一声,师兄和望月楼永远是你的后盾。”
徐涟笑意爽朗,他相信徐凝,她一定可以。
徐凝薄唇微启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说了句:“好。”
“师兄,保重啊。”
徐凝跳上马,快马离去。
“夫君,她怎么走了啊,她还会回来吗?”
殷苍苍的眼中闪着孩童的天真。
徐涟望着女子策马远去的身影,摸摸殷苍苍的发顶:“会的,她一定会回来的。”
到离水河畔时已经四月尾了,天气暖和了不少,群鸟飞过,湖面惊起圈圈涟漪。
行人纷纷,百姓忧忧,无论官道还是民路,一路上徐凝都遇见不少士兵。
“快!”
“快!”
兵马飞驰而过,路上的尘土溅得三尺高,呛了徐凝满嘴灰。
“咳、咳、咳”
好些士兵跟跑在后,徐凝在茶水铺吃茶时,给了官兵二三银钱:“官爷,我看眼下正是太平盛世,你可知为何有军队途经此处啊?”
那人虽是便服打扮,徐凝却见他虎口生茧,掌心粗糙,皮肤黝黑,应是长期在外打仗。
他本不想说,想着过不了多久战火也要烧起来,想瞒也瞒不住,再者收了银钱得说点什么才好。
“姑娘有所不知,当年莫家叛乱,有遗孤尚存,现下杀回来报复了。”
莫家叛乱?这是什么罪名,徐凝记得陛下当年十分哀痛,从不认为莫家叛变。
徐凝眉头越皱越紧,喝了最后一口茶,疾步离去。
战火是从酉州烧起的,酉州节度使叛变勾结莠民,意图谋反,朝廷派皇子宇文屹前来平叛。
宇文屹看清敌方主帅,震惊不已:“是你?!”
堂溪胥身着战甲,手执一杆银枪,眼中闪过寒光:“是我。 ”
青年跳下战马,枪头在地上划出火花,遂直指宇文屹腹部。
宇文屹持枪后退,滑步两里,枪尖离甲衣只差一寸。
宇文屹顶多算个小极峰,哪是堂溪胥的对手。
不下三招宇文屹便被打趴在地,枪尖正对着宇文屹的鼻尖。
“我不杀你。回去告诉你们的皇帝,自己做的事犯的错,总有一天是要付出代价的。”堂溪胥眉间飘荡着寒气,嗓音生硬,“哪怕他是天子。”
宇文屹后手撑地,对上青年的双瞳孔,大气不敢出一下。
宇文屹带兵撤退,驻军江北,留副将驻守,自己连夜返京禀报此事。
当年堂溪胥屠完南教,乾平帝昼夜难安,当即召宇文信和裴相入宫,彻夜长谈,共议此事。
“陛下,臣以为堂溪胥乃莫将军幼子,莫将军一生效忠陛下,幼子更当子承父业。”
裴相裴显正垂首抱拳。
年迈的帝王皱眉看着壁上的仙鹤图,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父皇,儿臣以为裴相所言极是。堂溪胥武功高强,他若入我大忻,我朝必将再添一名猛将。开疆拓土,攻下晋国指日可待。”
乾平帝摩擦着玉扳指,端详着画中的仙鹤。
雷鸣电闪,京城下了场急雨。
宇文屹进宫时满身雨水,乾平帝听了原话将手中的折子一把砸在地上。
“混账!”
“他以为他是谁,不过草莽,一介宵小之辈。朕是天子,是百姓的天!受万民供奉!”
“陛下消消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德全公公捡起折子,奉上一盏茶水。
宇文屹低头不敢说话,又倏然想到什么:“父皇,儿臣有一计,这就要看皇兄答不答应了。”
乾平帝眉心突跳,吹了吹水面的茶叶,慢悠悠道:“说说吧。”
屋外的雨下得缓了些,雷鸣却是越来越响。
酉州虽战火连绵,叛军却未拿百姓一分一毫,有的见百姓艰难还倒给百姓拿银钱。
徐凝一路打探,赶到酉州时,已经天黑了。
“小丫头,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军队驻扎在城郊,花行在城门口就远远看见了徐凝,与他两个月前见到的不同。
现在的眼神里有一股子劲,看着像是一个人,花行也没想起究竟像谁,很熟悉,很有力量。
“花行,你别取笑我,这本来也是我的家。”
青衣无忧挑挑眉,堂溪胥从殿上走下来看着眼前的少女,眸光微闪。
“你回来干什么?”
堂溪胥言语间没好气,半张脸全是烟灰,身上的战甲还未脱下。
“我回来,我当然是回来……”
徐凝眼珠子一转:“当然是回来帮你。你不是说还要给我场婚礼吗,所以我回来啦。”
女子漫不经心的,说得打仗是一件什么轻松的事一样。
堂溪胥皱起眉,甩过徐凝想要拉他的手。
“你在江湖上都很少与人比试,你扪心自问你有多久没提剑了。快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我是要上阵杀敌的,玩的是真刀实枪,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没有人会让着你。”
青年冷声冷气,不留一点情面。
堂溪胥冷脸离去,徐凝扯脸冷声:“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吗?我就这么的脆弱吗,那么容易被打倒。”
“这两年来我从未泄气,每日都认真练剑,不曾懈怠一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和你一起并肩作战。不若这样,你与我比试,三局两胜,我赢了,便让我加入。”
堂溪胥侧脸,皱眉道:“好。那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大宗师的实力。”
两人在河边寻了处空地,莹莹的月光洒在夕麟剑剑身,徐凝执剑溅起溶溶河水。
堂溪胥同样执剑,剑身擦过,“叮叮叮”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犹为生动。
堂溪胥没想到眼前的女子进步如此之快,他以为,两年后她能从大极峰三阶到大重天二阶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她已半只脚跨入上清境。
“怎么,被我惊讶到了吧,我一个半路出家的人,正儿八经习武不过四五年,已经超过不少武林人士了。”
徐凝洋洋得意,手中的剑却不见得慢下一点。
堂溪胥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很厉害,一个失神间,徐凝的剑已经指向青年的脖颈。
“第一回合,你输了。”
徐凝眉眼间满是自信,夜色这般暗,堂溪胥都能看见少女眼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