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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汤家宅活人扮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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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大青山东面下来,沿河往下游走十五里,就汇入了小镇的人流。

大疫初消,街上的小贩回潮似的多起来了。

一条银鱼自篓口蹦出,它修长有劲的身体抽在魏春羽的胳膊上。

他“哎哟”一声,那鱼还在他脚边跳腾。

前头裹着短打布衣的老伯,背上紧缚着鱼篓,闻声急转,将那条被人踩了两脚、无力翻动的可怜鱼拾了起来,抛回篓子前还白了魏春羽一眼:“大胆竖子!青天白日偷老夫的鱼作甚!”

魏春羽惊得一时眼睛都瞪大了:“分明是你这鱼跳出来,打在我身上了。我手上还是干的,没有沾到鱼身的水,你可别攀扯我。”

那老伯堆叠的眼尾皮肉微微颤动,见他并非孤身一人,才阴着脸遁入人堆了。

浅色袖管上一处水渍显眼,鼻翼煽动,似乎还留着些黏腻的水腥气。

魏春羽捏着那截袖子,转头却见裴怀玉同阿杏交头密语着,只那轻飘飘的目光装模作样关照着自己,不由眉头一抖:“这鱼打得袖子着实难看。”

他身子一侧一转,切进了那二人间,只苦恼地冲少女眨了眨眼睛:“阿杏姑娘,你说是也不是?”

要说裴魏二人是如何碰到的阿杏,还得从裴荣风身上说起。

那裴荣风纵容新丫头欺辱阿杏,手段日渐恶劣,叫她实在不堪忍受。无奈之下,阿杏求裴怀玉收容了自己,宁肯跟着个没权没钱的将死之人,也不愿在吃人的后院里待了。

裴怀玉也答应得痛快,叫阿杏吃了子蛊,拿新寻着的秘宝装一簇他的命灯,就屈尊问裴府要来她的奴契。阿杏照办了,又在他们下山时与他们汇合。

在裴怀玉应允阿杏跟在身边时,那只残魂还奇怪:“命灯已经到手了,你是转了性不成?”

裴怀玉和风细雨道:“我平生最恨背主之人。猜想你也乐意看着她被子蛊折腾灰败的模样,才将人留在身边。如何?有没有感觉你的执念散了些?”

残魂诚实道:“没有。你且再试试别的做法,我记不得自己的执念是什么了。”

“不过我至今想不通,人心怎么会变得这样彻底?小时候,阿杏可黏我了,脆生生喊我哥哥,我生病了她就日夜不分地趴在枕边盯着我,比我这个生病的人还难过。后来长大了,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裴怀玉道:“要是你舍不得,我现在就可以取出子蛊。”

残魂轻笑一声:“别,千万别。她该给自己赎罪的。只是想起来,我还是难免感伤。你可别觉得我矫情,要是有个人这样对你,你也会同我一样的。”

“不会有的。”

裴怀玉想,他从来便是一个人,从魏春羽到裴道长,再到自称寡人。不会有这样的麻烦。

不过也不尽然,毕竟上辈子他最后只剩了半个人,泡在硕大的瓶子里。

念及此,他唇角一紧,蓦地笑了。

......

身旁的魏春羽与阿杏,似是交谈甚欢。

魏春羽面容妍丽,瞧人时不自察地睁大了眼,泛金的瞳仁便映出眼前人,仿佛全心全意地信赖着你。

而那光洁的额上还挂着滴水坠子——正微微滑落,将将要没及微蹙的眉头里。

可怜可爱。

阿杏怔怔地盯着少年,在下意识用手截住水珠的后一刻,才反应过来做了什么,霎时向后趔趄半步,又递出块帕子去。

那帕子像一抹春日枝头的梨花白,颤颤巍巍地躺在少女的掌中。

少年伸指一勾,眼中带笑,似春水破冰潺潺淌过,他也凑近少女:“多谢......小阿杏。”

裴怀玉屈指抵住少年脊骨:“师侄,你还记得我们出来是做什么的么?”

“唷,师叔反倒教训起我来了,刚下山就捎上了这么一位貌美如花的姊姊,我还当是师叔的记性最不好呢!”

“嗳嗳嗳,别用力!玉铮!我自然记得——那百草堂是汤家常光顾的药铺,药有问题自然要先查那铺子......”魏春羽被他抵着不得已迈出几步,他扭头急道,“别推我,我要摔撞到别人了!”

“那百草堂在何处,你可记得?”

魏春羽艰难地“唔”了声:“在前面。”

阿杏在一边禁不住笑了:“人可以朝着四面八方,究竟哪边才是前呢?”

“那就问上一问咯,总有人走过那条路的,顺着过去当然就是前。”

裴怀玉松开手,“哦”了声:“那如果路变了,或是从来没有人走过呢?”

魏春羽微微眯起眼,同狐狸似的笑了:“知道要去哪,这些都不重要,更何况——”

他脚下慢了一步,同裴怀玉并肩,慢条斯理地接着说:“更何况不是有阿杏......和你,与我同路吗?”

裴怀玉轻哼了声,用宽大的袖子将他挡开些:“那你可要小心,别踩到你的同路人。”

三人拐过面摊,里头便是个狭小的药铺——只外头的勾金牌匾还有些气势,昭示着这里便是“百草堂”。名字大气,名声也响,那门框陈旧的木质与磕坏了数个小坎的门槛,也变得不打紧了。

需得朝里迈十余步,经过了取药的长柜,眼前才豁然明亮——那里头原来连着个宽敞的房间,有一个长者带着学徒在配药。

“同你说了,那柳大夫写的‘麻一桂二’就是麻黄汤桂枝汤的方子混着来,你看看自己配的什么?”那额角略有凹陷的老者拨了拨一包方药,气得捏起长药匙敲了两记少年的头。

那少年捂头不服气道:“张洁在《此事难知》里都说了,九味羌活汤比麻桂混方好不知道多少!效用在,坏处又少,怎么不能配了?”

“能,当然能,”老者被他气笑了,“你出门直走,走上三天三夜,离我这里越远越好,别在老夫的药铺里大显身手,把这个铺子都害没喽!”

“那大夫是个不识事的,难道要病人也跟着受苦受难?”

那老者冷哼一声,只冲他摆摆手:“你没看到病人,只凭着书上一星半点东西,就要改大夫的方子,这要是真说出去了,谁还敢来百草堂配药?你走罢,我自去同你父亲说,我是要不起你咯!”

少年激愤的神情僵了僵,被攥紧的衣角放开时,露出些手汗,他想要为自己求情,但老者却已侧身避过他去。

魏春羽便是再这时上前的,他亮了府宅的牌子,冲老者道了句“汤府取药”。

那老者微微颔首,见少年还咬唇瞟着自己,木头似的杵着,不由更为恼火:“拿药去,你还真想立马就回去?”

少年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他紧忙点了头,“欸欸”地拿药去了。

落后半步的裴怀玉朝少年风风火火的背影笑了一笑:“不知这可是先生的小徒弟?”

“算不得,只是他父亲同我有些交情,托我平日里照看一番。”

“原是如此,”裴怀玉环顾四周,试探道,“每日守着药堂,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些罢?”

“自然。”

那老者才点了头,还未多言,少年便将一摞药包拿来了。

裴怀玉他们谢过,接了便走了。

拐出药堂,途径面摊,可巧见着了张熟面孔。

魏春羽惊得下巴都合不拢:“嫪春厌?”

那覆着半面绛紫面具的人淡定瞥他一眼,转而朝裴怀玉提起手头的药包:“公子,这是你嘱咐我抄了方子去百草堂另配的。”

裴怀玉点头:“辛苦你了。”

四人在一张方桌坐下了。

因为裴怀玉没有开口介绍,气氛诡谲。

嫪春厌正仔仔细细地打量魏春羽,魏春羽好奇又不自在地回望她。裴怀玉安静晾凉阳春面。阿杏盯着嫪春厌,难掩忐忑。

最终还是阿杏先忍不住,小心地问:“二公子,这位戴面具的姑娘也是您的朋友吗?”

裴怀玉淡淡“嗯”了声:“怎么,哪里不像么?”

嫪春厌朝自己扇了扇风,略眯起眼道:“我就是个给他做长工的,这句朋友我担不起。小姑娘,别吃飞醋。”

离开了吴家,嫪春厌的脾气是越来越直、也越来越臭了。

话一出,几乎叫阿杏下不来台,埋脸在热烘烘的面碗里。

幸而嫪春厌没揪着她不放,开口提起正事:“公子,要是两边药包是一模一样的,该怎么办?”

瞥了眼压在脚边的两叠捆扎结实的药材,裴怀玉笑道:“还没进汤宅,自是一样的。”

他搁了筷子,教竹碗上一滴水渍抖了身子,坠到荷花雕纹处,又急急滚落下去。

“我们查了外头的东西没问题,才好查里面的人。不然一开口便指责汤老爷家宅不宁,不怕被打出去么?”

魏春羽“咦”了声:“玉铮,莫不是你已有了什么猜测?”

“你猜猜,我能有什么猜测?”

“刚才在汤宅,你当着众人的面,张口就说汤老爷剩的药渣有问题,不对症,是不是在诈那人露出马脚?”

裴怀玉叹气道:“阿魏,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没有那样高的察言观色的本事。我说药渣不对,仅仅就是字面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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