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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大青观不亏之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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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裴怀玉早早与大青山人通了气,洒扫小童从每日打扫他的卧房,到每周、再到半月也未必去,这样过去了两个月,裴怀玉也没见人影。

倒是那只小肥鸽子被养得愈加油光水滑,平日里安安分分地站在窗沿巡视时,时常被山中人上手盘一把,惹得它“咦呜咕”“咦呜咕”地恼叫个不停,活像支漏风的破长笛。

魏春羽手上的书,也从清心的和普及道家义理的内容,变为新增了些养身练神的法子。

不知道是他的修炼有了进益,还是裴怀玉那出了变故,他却是再没有穿进裴怀玉的身体了。

只是打坐时看见过几回高居御座的场景,眼前是迷蒙的,而臀下的玉质传来森森凉意。

他感到寒气郁塞在胸膛,但自己却仿佛一个没有气息的死物,始终缺少将冷气喷薄而出的喷嚏。

但他僵直的手忽然动了,一个激起他脖颈上细小颗粒的声音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而后那双手将衣襟拢紧了。

他便溺死在那片寒湿里。

他潮湿的灵魂总在最后时刻被打捞起。那感觉很不好受,梦境像湿透的衣服紧紧裹在他身上,教他的每个毛孔都无法呼吸。

后来姚春华见到了魏春羽汗涔涔的惨白面孔,便教他改成站桩了。

他有时觉得自己也成了一片云,什么念想都没有了。

但姚春华单手握着书卷,向他道:“心不死,道不生。不是说要你真的一点念想都没有了,是要你去除多余的欲望,保留本真,这种境界和悟出来的东西,才是我们想要的。”

他的声音平稳如钟磬,飘荡在大青山的云层上:“要留一念。不然真把人修成石头了。”

魏春羽不能听懂。

但他常在山中竹林里站桩入定,他像高人指尖弹出的飞叶,穿梭过一大片树林,每棵树都在他经过时化作故人,以如出一辙的殷切神情朝他嘱咐着什么。

他闭着眼——哪怕只是一片叶子,也坚定地不多留一眼。

而后他耳边响起那道即便在梦中也不敢奢望的声音——

“含玉,小含玉——来母亲这里。”

叶子略一停滞,那平稳的风便不再与它一体,成了搅乱它轨迹的怪力。

“小含玉,来张嘴——新的山楂糕,爱不爱吃?”

那片叶子抖抖簌簌,仿佛是他挣扎的内心。

他如同被魔物俯身般睁了眼。

一片由无数个躁动的小粒子组成的虚白,如同被暴雨冲刷的泥沙,乍然退去。露出一双扶着他肩膀的粗糙的手来。

再往上,是一张女人的面孔。

眼眶微陷,紧闭的双目自眼角舍出一点泪渍,湿润过干瘪的面颊。

一点亲近凿透了一切阴谋与年岁,荒谬地侵入他的心,如同最蛮横的毒素。

他惨白着脸,却已经不能对着她喊一句“母亲”——这对他们二人而言,都似个笑话似的警醒。

出神间,那双温暖的手游移着圈住了他再来一次也毫无防备的脖颈!

紧了、紧了......

意识模糊之际,却忽有一记钟磬敲在他灵台上。

——“凝神!那是幻象,还不能走出么?”

他松软的肌肉霎时又使了劲,汗水自他的孔窍冒出,仿佛他被天地造成的炉子一刻不停地煎煮着。

那女人还冲他笑着,但他眼前炸开了一团模糊的影子,看不真切:“你怨我么,小含玉?”

魏春羽使尽力气转了转头。

“你骗人!”这样微小的动作却仿佛引燃了火线,女人的手乍然粉碎,而她面中的两行血泪破开了雾气——“你分明同我恨你一样,恨着我。”

啊,原来他恨她。

是么?

一阵清凉温柔吻过他额头,那道风带着声音钻进他溃散的灵魂缝隙——“魏春羽,凝神。别被幻境带着走。”

是......姚春华。

江鹤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铜罩,教他被死死困在原地。他突然想到雪地里的母亲也曾这样看他,悲哀的,憎恶的,甚至到后来,还生出些荒谬的祈求。

仿佛那一部分对命运的情感,转嫁到了他的身上。

但那没有什么,在此刻真正像诅咒一样,像孙猴子的紧箍咒一样教他痛不欲生的,其实是母亲偶尔软下声的问询。

他想,他是不能全然地恨她的。即便他一无所知时,她也想要他的命。

这样想着,眼前的江鹤便如碎在了涟漪里的日光,一下子被击碎了,而他在短暂的眩晕后,真正睁开眼看到了握着他手的姚春华。

黏腻的汗湿感渐渐爬满全身,直到这时,苏醒才有了实感。

“姚道长......”两手交接处传来源源的热量,魏春羽看着他不笑时略显凶相的面容,心里却安定下来,“师父。”

渐入夏日,竹林里却只见大亮的天光,少有焦炎的燥热。

那细长而扎人的竹叶就这么被风刮落,停在他们身上。

姚春华将叹息放得很轻,教魏春羽没有察觉:“你的魂魄善于离体,那些时候少了□□作钟罩隔绝的作用,受了不少外物侵扰。在后头或许能道一句喜忧掺半,但现在却是举步维艰。”

“我这样的魂魄,会是天生的么?”

姚春华微微摇头:“应当是。如果不是天生,在始作俑者要害你时,你必然有些奇异的感触。你可有?”

奇异?

会是裴怀玉么。

否则为什么他每次移魂,都恰巧是到他蛊虫发作的身上呢?

唯一可以作答的人,却还没有回来。

......

这是魏春羽十九岁的那个夏天。

他在大青山上,每日修行,仿佛已经离过去的大夜城很远。

但很快,他远离俗世的生活就结束了。

山下大疫。民众上吐下泻,心腹绞痛,面如土色,更有甚者肌肉抽搐,并发痉挛,到处一片哀嚎。

有医官道是霍乱。

霍乱死了许多人,不只得病死的,还有吓死的和互相戕害而死的——世人皆是血肉身,无不惊恐,得知染病后更加歇斯底里,甚则病急乱投医,叫邪魔外道洗了脑,许多城镇竟出现了吞食幼童治病的疯子,他们相信幼童更贴近元初蓬勃的力量,将他们吞并进自己的血肉能为自己续命。

何等残忍、何等惊世骇俗!

姚春华闻之肃然,大袖一甩,同众人一道下山去了。只留了两个洒扫弟子看着道观,顺带领善信祈福或在此安顿几日。

说是众人下山,也不过就是姚春华和他的仨徒弟,清一和他捡回来的杜居仲,统共五个人。

他们帮着药堂煎制汤药,用先前筹集的修观钱垫了中药钱。

那些汤药中,最常用的便是王清任的解毒活血汤与急救回阳汤。

而姚春华也换了窄袖,去给人施针。

他用针刺进患者胳膊肘里弯处血脉,冲紧盯着的魏春羽道:“记着,这是尺泽穴。你且看,这血是什么样的?”

魏春羽头一次将伤处看得这样仔细,只觉额角也绷紧了:“是暗黑的。果然是您说的,气血凝结而病的。”

“你记住了,等晚些我要再考一考善渊善时。”

书卷上一句“大疫”,说死去的人多到“无处可寻一棺”。

种种惨相一点不是夸张。

但一棺还是有的。就停在“于记寿枋店”门前,一口黑漆漆的雕着些猛兽的棺材。

只是不卖。

因为那是老板留给自己的。

但在喝了七贴药,受了姚春华两次针刺后,便好转了。纵然他为病消瘦了一大圈,一副病恹恹还未痊愈的模样,仍旧敲锣打鼓地给姚春华送来了赞扬的牌匾。

上边是黄澄澄的四个字——“医德双馨”。

于老板不是唯一一个在姚春华手下痊愈的人。

姚春华也不是唯一一个忙着救人和调试方药而阖眼即昏睡的医家。

他们都是群像的缩影。

在刚回魏家的时候,魏春羽常怜悯破庙里的乞儿,偷偷送了许多回吃食衣物去,但却被魏祯劝导道:“一时的救济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你只有自己向上爬了,才有能力更根本地把他们救上来。”

那时的魏春羽很不服气,但听久了,他以为那也是有道理的。只是那道理要自己再经历得多些才能明悟。

可现在,当把手里的药包递给满面病容的百姓时,他想:去他娘的大道理。

他现在就有能力去救他们。他确实管不了他们一辈子的病,但能让他们熬过这场病。

正如十几年前,他能让那些乞儿活过那个冬天一样。

为什么要等,旁人的苦难根本等不起。

只有边走边救,才是好的。唯一好的。

魏春羽在自己与姚春华身上扎了许多次,终于摸到了门窍。

他熟悉了如何的力度、角度、速度进针才是最干脆、最不痛的。

于是他的那一套针灸器具,真的开始派了用场。

......

而见到裴怀玉,似乎是太猝不及防的事。

事实是,魏春羽已经很久没想起他。

那是一只斜斜插过来的手,食指一挑,便如揭花盖那样拨起了魏春羽的面纱。

魏春羽称药材的动作一顿,抬眼时面上还有未展开的愠色——

却见那天边刚落下了夕阳,而晚霞却分外红的场景。

那样耀眼的霞光就映在来人身后,教他几乎生出一阵轻微的眩晕,简直看不清来人的面孔。

那人一手压在小药秤上,一手还拎着他眼前黑色的面纱,冲着呆愣的他笑:“小师侄,几月不见,成大夫了啊?”

这样的亲昵而自然,仿佛他们只是在那场市集中的雨里走散了,转眼又相遇。

魏春羽不晓得自己面色难看,惊愕与愠怒僵在他面上,似乎还混着些劫后余生。

他握住裴怀玉的手,按到了桌上,不顾他未反应过来时轻微的反抗,掐住了他的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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