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躺在多铎怀里，觉得一天的疲惫都没有了：“我这是以权谋私了。一想到明天咱俩上工上班，我头都大了。”

多铎对上工倒是没有娜仁这么抗拒，老实说，跟他在一起的那些人都是读书人，文化水平比他高，油滑得说起话来不费劲，倒像是害怕多铎这个武夫，其中唯一不识字儿的姓魏，谄媚得简直莫名其妙。

娜仁每日往各处跟管事儿的鬼开会，统计工程进度，回来了腰酸背痛口干舌燥，脚掌上跟多铎一样磨出了水泡。

多铎给她揉着腰，言简意赅地请示道：“干不干？”娜仁想了一下，觉得晚上牛马说不定能促进白天牛马，更何况纸上的字真的很令人头大，也言简意赅地嗯了一声。

过了一个月，多铎和娜仁把疑问句变成了陈述句，“我上来。”“翻过去。”

娜仁翻着鬼婆婆递来的账本儿，多铎往她嘴里塞了一颗金丝蜜枣。

娜仁的声音有几分苦恼：“你知道我们这几个月水费花了多少钱吗，那鬼婆子也真敢要。”

那鬼婆婆回回有了新鲜吃食，总给他们送来，当然都记在娜仁的账上。

养家糊口果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更何况......娜仁瞥了多铎一眼，这么大一只鬼，养起来还真挺麻烦，费水费口粮，还费她。始作俑者闻言，的确有点儿担心，连手里的栗子也不香了：“你还有钱吗？”

娜仁想起来生前多铎从来不操心钱的问题，跟孩子们只管花钱，娜仁忍俊不禁，觉得多铎可爱极了：“养得起你。”

多铎倒是有点儿不自在，他跟皇太极都没有钱拿，如果种地锯木头，自己还能做东西用，但是现在可不是叫娜仁养着？但是一转念，又对娜仁生出几分依恋。他在地府永永远远都是罪人，除了用手造东西，没钱没势。多铎马上迫使自己接受了自己不得不吃软饭的事实。

娜仁见多铎脸色一会儿明一会儿暗，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又怕他多想，便安慰他道：“等这次工程干完了，减刑文书就下来了。”多铎面不改色地把剥好的桂圆喂给娜仁，把手上的渣拍干净：“一起洗吧，比较省水。”

娜仁觉得担心他还挺多余的。

鬼婆拼命地拉风箱，抱怨多铎和娜仁：“煮死你俩才算完，天天折腾我这个死老婆子。”娜仁丢了几枚铜钱过去，鬼婆才闭嘴。多铎拿起铜钱瞧了瞧：“原先哥说要官制铜钱，我就不同意，好好的金银不用，白花这个心思干嘛，轻飘飘的，不当用。”

“你个纨绔子弟，不稀罕。”

多铎叹了一口气：“但现在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咯。”见鬼婆走了，兴致勃勃地凑过来：“哎，要不要试试水里？”

娜仁觉得自己好歹是一个鬼模狗样的判官，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板起脸试图装作一副非常正派的样子，但是她咬嘴唇了，多铎会意，慢慢地把她逼到浴桶的边沿，伸手一捞，娜仁的脚指头就离了桶底，双手刚好可以搭上多铎的肩膀。

娜仁不识水性，但想象溺水肯定没有此刻来的美妙，水似乎流到她肚子里，把她的肚腹填满，但娜仁想了想道：“还是算了，我怕桶翻了人家要加钱。”多铎察觉水有点凉了，娜仁来了地府就格外怕冷，便听她的话，给人抱起来擦干。

娜仁现在倒像是一个小孩子，咬着自己的手指关节，痴痴地盯着多铎只是笑，多铎掐了娜仁一下，莫名也觉得傻乐，有样学样地说：“床坏了也要加钱！”

多铎把娜仁逗笑了，娜仁满不在乎地用脚踩了踩实木的床面：“加就加吧。”

但两个人其实都很累，嘴上打了一仗后在火塘边烘干了头发，便肩膀挨着肩膀睡了。

多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自己的身体被冻得很僵很僵，伸也伸不直展也展不开。毛茸茸的东西蹭着他，湿漉漉的东西舔着他，直到滚烫的液体涌进他的喉咙把他弄醒。

眼前的少女眼睛一亮：“你醒了！”干草的气味涌进多铎的鼻腔，多铎惊讶地打量着浑身脏兮兮，手脸被冻得通红的少女，哑着嗓子叫了声：“娜仁？”

十四岁的娜仁楞了一下，随即展颜一笑：“你认识我呀？对，我是叫娜仁，你是哪里的牧民，是迷路了吗？我之前可没见过你。”

小娜仁没有心机，以为多铎是附近的牧民，她是落魄的格格，以为底下人知道她也不稀奇，又估摸着对方没力气，把一碗羊奶送到多铎的嘴边：“你喝吧！喝了才有力气说话。”娜仁提着水桶，打了冰冷刺骨的水来烧，用火钳夹着往火塘里丢进几大块羊粪。

她给多铎喝羊奶，自己却从后头墙上的背篓里拿出一块干馕饼，就着水咽下去，她饿极了，吃得很快，噎得眼泪都出来了。

多铎把没喝完的羊奶递给娜仁，娜仁却不要：“我走了好几里才要来给你喝的，你快喝了恢复恢复回家吧。”

娜仁的栖身之所，是一处破烂不堪的废弃羊圈，大口子用木头和石头堵上了，风雪还是呼呼地往里灌。娜仁的手上长满了冻疮，多铎只说：“你不喝我也不喝！”

娜仁只好又给他拿了张干饼，自己把大半碗羊奶喝了下去，却问多铎：“你怎么老盯着我？”

多铎不假思索道：“你长得像小菩萨，心眼儿好。我是在想，谁让你住在这儿的？”

娜仁被多铎夸得不好意思，但是听到后半句话，一下子气鼓鼓的：“我萨如拉琪琪格还有呼力！他们估摸我现在已经冻死啦，可我偏不如他们的意！等我阿布从北边儿回来，一定要他们好看。”

多铎见娜仁嘴上还有白白的一层奶皮，自己洗完脸，伸手给娜仁擦了，见娜仁头发乱乱的，便说：“我给你梳梳头发。”

多铎只会编辫子。娜仁直夸他手艺好，梳起头发来一点儿也不疼，又怕自己头发上长了虱子，多铎安慰她：“回去用狼毒花和皂角洗洗就没了。”

娜仁道：“你是满人。”多铎点点头：“我福晋是蒙古人，我经常给她梳头发。”

娜仁打量着多铎，语气听起来有点失望：“你看起来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娶老婆了？”如果是一个半死的中年汉子，娜仁肯定不敢救，就是因为多铎长得很年轻很好看，她才见色起意把人从雪地里拉了回来。

多铎才发现自己也变成了十几岁的模样，咳嗽了两下掩饰自己的尴尬，一本正经地说：“我结婚结的比较早。”

两个人沉默着看雪，风刮的似乎更猛烈了，娜仁想了一会儿道：“雪停了你就走吧。”

多铎根本认不清路，只好对娜仁说：“我会迷路。”

娜仁“哦”了一声，道：“也是，查干他们只敢背着琪琪格和萨如拉给我送吃的，我没有马，想去哪儿都去不了。”

多铎把火塘里的火续上：“我想做点什么报答你，可是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娜仁的靴子磨破了，脚指头露在外头，她只好伸手去暖，多铎看出了她的窘迫，便道：“你把靴子脱了，穿我的。嗯，咱俩换换。”

娜仁莞尔一笑，还是拒绝了多铎的提议：“我能穿的下你的鞋，你可穿不下我的，总不能光着脚吧？”

娜仁照顾他，昨夜根本没睡，火生上来，不一会儿困得眼皮直打架，她觉得对方是好人，便起身去拿了一块破羊皮裹着，躺在草堆上睡了。多铎背对着她，正好给她挡风，见她呼吸均匀睡得正香，犹豫了一下，便把她的脚连同靴子放到自己怀里暖着。

多铎也正打瞌睡，到了傍晚，两人被一阵喧嚷声吵醒，多铎听出是费耀色和吴克善的声音，他们在叫贝勒爷。多铎一喜，连忙出去，见果然是吴克善和自己的人马，压根没听见费耀色请罪。吴克善道：“这样的天，王爷不应该独自出门打猎，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大汗和九爷交代？”

多铎劈头盖脸道：“你有毯子没？大氅披风也行，有马车吗？”

吴克善自己是坐车子来的，不知其所以然的点点头，娜仁听到外头吵吵闹闹的，早也醒了，她眼尖，一看见吴克善就不愿意出去。萨如拉是他的表妹！她一点儿也不信任阿布这边的亲戚。

倒是多铎大大咧咧地把披风递给她：“你跟我回去吧，别住这儿了。”吴克善似乎认出了她，但装作一副懵然无知的样子，费耀色也摸不着头脑。

结果就是吴克善被迫骑马。

娜仁抠着手指头，知道宰桑和吴克善不待见自己和阿布，低着头问：“你是大金的十贝勒？我阿布是科尔沁的索诺木，他跟额沃分了家，我这么跟着你去他们那儿也不好。”

多铎道：“可你总不能住在那种地方。这样吧，一等你阿布回来，我就把你送回来好不好？”

娜仁见多铎居然在哄自己，觉得他肯定是为了报答自己的救命之恩，哪怕不受明安台吉和宰桑待见，他们也总不至于让自己住破羊圈。她才不想啃干馕饼！想到这儿，娜仁才爽快地说了声好。

娜仁无视宰桑和明安台吉的冷漠，只说自己是跟着多铎来做客的。宰桑叹了口气：“索诺木的女儿这么没规矩呀？”

明安不喜欢外藩蒙古：“索诺木叫你乱跑，打扮跟个乞丐一样？”

娜仁深知家丑不可外扬，若说自己叫后母赶了出来，实在给索诺木丢脸，只是垂手而立默默挨训，没等两人继续开火，多铎就黑着脸打断，拉着娜仁坐在自己旁边：“她救了我，是我的恩人。我请娜仁格格来做客，不是来挨训的。”

娜仁只觉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么说不是败坏她名声吗？但是多铎贝勒也是为了维护自己，可能没想到这一层，怨不得人家。多铎见娜仁脸色很差，以为她因为被骂所以懊恼，一时心疼。趁侍女带娜仁去洗澡，便叫人去做了红烧鹿肉和白水羊头等娜仁平日爱吃的菜，大摇大摆地进毡包里等娜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