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下班洗了个澡,特意换上了一件宋制襦裙,多铎见唐带教穿过,自己学制衣那几年便给娜仁也做了几件。
娜仁拿了减刑的公文,但不想直接给多铎献宝,便压在枕头底下。她头上松松地挽了一个髻,衣襟半开不开,拿一本书乱翻,眼神却偷偷瞄着刚爬上树屋的多铎。
多铎麻溜地走到娜仁身边,把书拿开:“这几天不忙了吧?”
娜仁眼波流转,放下书拉着多铎的手,抿嘴一笑道:“本官一向勤于公务,每天都是忙的。”
“知道你勤快,别累着自己了。”多铎说着给娜仁掖好被子,便挨着她躺下了,“今天铁面鬼给我发了一张文书。”
娜仁喜道:“你也收到了?是不是减刑一年?我今天也收到一张,才要给你看呢。哎呀,我真是糊涂了,地府给我发,自然也得给你发。”
多铎听娜仁也受到了,方才笑了,顺手一掏,老虎荷包和文书都从怀里掉出来。夫妻俩对着水晶兰灯瞧了文书,娜仁却对自己做的老虎荷包更感兴趣:“再过五百年,荷包就化成灰了。”
多铎接过荷包,在床头放好,笑了一下:“化成灰我也带着。”
娜仁指着抹胸上的云纹配老虎:“你绣的比我强多了。”她存了撩拨的心,说着丢开文书,腿往多铎身上一压:“怎么光绣老虎,不绣别的?”多铎笑嘻嘻地说:“你说呢?”
娜仁打蛇随棍上:“我先前说你就是老虎。”“太聪明了。”
娜仁头昏昏的,又觉得身上沉沉的,往多铎胸前锤了一下,嘟嚷道:“别闹了,你明天还得锯木头呢。”
“你累了?”多铎说着把娜仁耳边的碎头发拨到耳朵后面。他把头埋进娜仁胸前,双臂环绕着娜仁。
娜仁听出多铎精神头还很足,便摸了摸多铎的下巴:“你成天锯木头背柴打桩,我是怕你累。”
多铎亲了亲娜仁的脸,在她耳边说:“自从儿子来了,我们都快一年没......你又咬我。”
娜仁低声笑起来,她想事情的时候下意识地就会咬,不过这次不是咬自己的嘴唇,而是咬了对方。多铎知道这是首肯的意思,双臂箍住娜仁的腿环绕着自己,慢慢俯下身去亲她。
娜仁摩挲着多铎的耳朵,算道:“最快两年能减一年,咱们说不定三百多年就被放出去了。”娜仁嘴上说着,身子反应得比脑子快,早把什么养生全性丢到九霄云外了,一翻身头抵着枕头,多铎怕她闷着,掐着腰把娜仁抱起来,放在自己怀里。娜仁的后背贴着多铎的胸膛,攥紧多铎的辫子,一使劲儿,辫子就散了。两人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只想叫这份快乐无休无止地延续下去。
娜仁觉得浑身发麻,反手摸了摸多铎的脖子,想把腿支起来却发现没有力气:“这要是在地上,你都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真是丢死人了。”
“不丢人,”两个人并排躺着,多铎把娜仁扳过来,给她暖着小腹,突然才意识到两个人都汗津津的:“你忘了,咱们是鬼,做鬼就一点儿好处,不会死不会老。”
娜仁听到外面稀稀拉拉的声音,把头抵着窗子往外看了看,“咦”了一声:“下雨了?头一次看见地府下雨。”地府既然有残雪,怎么会没有雨?只不过天气极端,不常见,一见就是很久很久。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味道,还混合了淡淡的汗味,皂角的香,以及娜仁身上的香气。娜仁见多铎闭上眼睛,便熄了灯。多铎慢慢地凑近娜仁,凑近自己的温暖和潮湿。
多铎习惯性地把手盖在她肚子上,肚子上还留着生产时候的黑纹,娜仁每回产后总是要抹一年半载的药膏,但消不掉真是消不掉了,那么大的孩子怎么能从这里钻出来?多铎用指头肚慢慢地在娜仁小腹上比划,一点一点地平移,最后还是没忍住把人搂了过来。
第二天一早,多铎来了缫丝的房间,见四周无人,便脱了衣裳跳进沸水锅里,第一个上工的多尼一进来,恼道:“阿玛,那是用来煮茧的!”多铎一笑,还是洗着:“我知道,替你试试水!”
“才撵我走,又来捣乱。”多尼见多铎一副百无禁忌的模样,撇了撇嘴,“阿玛,老实说,你现在是不是特别高兴?当个鬼还能有额娘傻乎乎地陪着你。哼,真没治。”
“怎么跟你阿玛说话?”
“近期地上人口激增,往地下输送的鬼也越来越多了,各处黑白无常孟婆的数量都要增加,奈何桥也要多修几座。”娜仁照着稿子机械地汇报着。眼前出了唐带教和皇太极,其他鬼官鬼婆都是青面獠牙,奇形怪状,娜仁就是想拿出好脸色也做不到,只能垂着眼不去看他们。娜仁根据案卷激增的数量,大致推算了造桥等事务需要增添的人手。唐带教和皇太极都测算过了,三人的估摸大差不差,唐带教便要去汇报给上级。
娜仁想着多铎和多尔衮估摸要去修桥,多尼才来还不会,可以留下来陪着自己,心情大好,顺走了皇太极桌子上的石榴给了多尼。
多铎把晒干了的兔毫收起来,叮嘱多尼道:“外头的夜叉半夜鬼叫,晚上把窗子关好。玫瑰花、茯苓和枣干我都收起来了,晚上记得给你额娘煮水。还有不要给你额娘吃地府的见手青!”
多铎扭头,依依不舍地望着娜仁,摸摸头道:“等我抓住了黄泉里的鱼,拿鱼泡回来熬鱼胶。”
娜仁知道鱼胶是制笔的材料,见多铎收了兔毫,才想起来自己的笔秃了。微微一笑,点点头说了声好。
晚上多尼把窗子关好,见娜仁在床头看书,叹了口气:“额娘,阿玛虽好也不值当。在地府呆着实在是太闷了。”
“怎么,替你额娘叫屈呀?用不着!你手上磨出茧子没有?你阿玛刚来的时候,手上脚上老有血泡。给我看看。”
多尼又莫名其妙地生气,又觉得不好意思:“血泡早就长好了。额娘你还是关心阿玛吧,我好得很。”说着离娜仁远远地睡了。
娜仁絮絮叨叨地说:“地府石山上的石头是汉白玉,很沉,用绳子捆起来,得几十个人去抬,你阿玛这次去得掉一层皮。我得去给管事的送钱去。”
多铎扛着石头,脚掌慢慢地陷进地里,绳子在他肩上勒出一道道血痕,管事儿的鬼也不鞭挞他们,每个人的任务量是固定的,干不完活就没饭吃回不去,谁敢偷懒?
多铎提早一个时辰扛完了石头,又去扛明天的,对下河摸鱼的虎头鬼道:“杀了鱼,把鱼鳔留下!”
多铎每日削石头磨石头,敲得眼冒金星,熬了一个多月,有一天监工兼做饭的虎头鬼突然悄悄地找到他,塞给他一包衣服:”你老婆送给你换洗的。”
多铎“哦”了一声,虎头鬼自言自语道:“现在罪鬼也能娶老婆了?真是咄咄怪事。哎,你别走,吃快月饼,鸭蛋馅儿的。”说罢,虎头鬼又往多铎的饭上盖了一大块肉。
拉石头只是初期工作,现在多铎又被安排到密林里去砍树好在黄泉里扎桩,简直就是为了折磨他们,苏完体力不行,没和他在一起周围都是一些陌生的,戴冠的、戴头巾、披甲的人,看着像是明人打扮,如此又反复了两个多月。
娜仁带着乌纱帽,手里拿着本本来巡查。他们这一队里有个贪污腐败的工部尚书,一见娜仁来了便赶忙从怀里抽出图纸迎上去。娜仁饶有兴致地瞧了瞧图纸:“能造成赵州桥那样吗?”“比它还好,我打包票这是黄泉最结实的奈何桥!”
娜仁拍拍老宋的肩膀,小声道:“减刑文书已经在印发了,老宋,好好干。”
说罢,娜仁冲着虎头鬼使了个眼色,虎头鬼挑中了多铎:“你来帮判官大人搬文书!”
多铎低着头,跟娜仁离了工地来到了远处的破烂驿站,刚一进门儿,多铎便丢了木箱,一下子抱住娜仁,冲口便问:“你跟那老头嘀咕什么?”
“那可是个人才,有了他,你们事半功倍啊!”
“你是为了看我才来的?”
娜仁柳眉一竖:“我这是出公差!万万不可叫人知道咱们的关系,这些服役的都是罪大恶极,一个个小心眼儿,当心他们针对你。”
多铎“哦”了一声,娜仁马上接茬:“看到你好,我就放心了。”说着擦了擦多铎的脸,嫌弃道:“都是灰!”
多铎得了令,马上乖觉道:“我去洗洗?”娜仁见楼下只有一个鬼婆婆在烧水,便道:“我也要洗,走,找那鬼婆子要水去。”
娜仁用手指头戳了戳多铎的后背:“又多了几道血口子!活儿不好干吧?”
多铎正给娜仁头发上打皂角,闻言死鸭子嘴硬:“这有什么?你给了虎头鬼多少钱?”
娜仁白了多铎一眼:“贿赂来贿赂去,地下也免不了地上那一套!反正有多少花多少呗。我看这修路造桥的,一次工程没个两三年也弄不完。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多铎只关心娜仁走不走,闻言便说:“你还在这儿待多久?”
娜仁闻言微微一笑:“我不想老是在官署坐着,唐姐姐随地办公,过两天我还要去别处巡查,转过了再回来,你就住这儿吧。我昨天过来的时候半夜鬼叫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