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爱美，怀孕生怕自己变丑变胖，每日除了读书，能站着绝不坐着，能射箭的时候射箭，不能射箭的时候拉弓，举石担扛石锁，完了还要打几遍太医教的五禽戏。多铎虽然平时说话冲，到了娜仁怀孕的时候，多数还顺着娜仁的脾气。娜仁心情愉悦，长胎不长肉，除了肚子，别的地方倒也没有太多变化，哲哲上次见了娜仁，笑着说道：“人家都说女人怀孕气色不好，有的还长斑，你倒好，看起来越来越容光焕发了。”

娜仁笑道：“可能是人的体质天生不同吧，还得多谢姑奶奶的补药。我怕糟蹋了姑奶奶的心意，只好把这些东西供起来了。”

太医也叮嘱了，娜仁体质本来就好，除了安胎药用不着乱吃过多的补品。原来娜仁最爱吃羊肉，科尔沁的羊肉没有膻味，谁知道怀了孩子后反而总觉得羊肉有股腥气。遇上胃口好的时候只能吃牛肉和小鸡崽，后来又换成了鸭子和鸽子蛋。班布尔倒也不厌其烦，每天变着花样做，硬是把所有的肉都试了一个遍。

除了自己带来的人，娜仁本来不想在府上多添人口，但是见别家的都是包衣一大堆。班布尔和朵丽娅几个人还是太少，只好又在前院盖了一排厢房，张罗着给班布尔娶了镶白旗的旗人女子。此外，旗内都统固山额真的往来吊贺，别家亲王贝勒的红白喜事，娜仁慢慢地也瞧着学了规矩，只觉得比科尔沁麻烦太多，但转念一想，反正自己不用放马放羊了，剩下的精力也能对付得了。

娜仁见哲哲宫里摆了新鲜的山楂和梨，抓起来便咬，哲哲忙道：“刚摘下来的，很酸，怕不好吃。”

“不酸，挺好吃啊。姑奶奶要是不爱吃，把这盘果子赏我得了，胜的过长白山的人参。”

大玉儿和哲哲相视一笑，大玉儿白了娜仁一眼：“就爱贫嘴！你在多铎面前也这么贫吗？”

娜仁只顾笑：“稍微好一点吧，他脾气大，我可不敢招惹他。最近我阿布给我送来一个收生嬷嬷。不仅会讲很多笑话，整天就是给我揉肚子说什么顺胎位。等玉姑姑生孩子的时候，我让她进宫照顾玉姑姑吧。”

大玉儿掐着娜仁的脸，笑着说：“什么收生，我先把你这小妖精收了！”

娜仁说：“我听说很多人都在生产的时候活活疼死了，血崩的、下红的、什么病都有，听着就渗人。上次阿济格哥哥家的侧福晋生产，我去看了一眼，那个嫂子的肚子跟果核一样，皱皱巴巴的，真是可怜！我跟多铎一说，他就说我整天胡思乱想。”

哲哲道：“你命好福气好，将来恢复恢复，什么大肚子、妊娠纹都长好了。你看我生了好几个公主，不也没事吗？”

玉儿摸着娜仁头上的点翠，柔声道：“听你姑奶奶的话。”

娜仁只道玉儿和哲哲哄她，好还肚子里的孩子还算听话，便点头道：“我自然听姑奶奶的话，只是下辈子我要当个男人，也不用受这茬罪了。”

大玉儿道：“你当男人好当？”

娜仁摇摇头：“男女都一样，我小时候看我阿布处决强盗，什么丢进油锅里、凌迟、让马拖死，让野狗咬死的，什么死法都有。还有打仗，被乱箭射死，被火炮轰死，还有被砍得四肢不全七零八落的，最可怕的是当了俘虏，被慢慢折磨，然后再弄死的，那些男人就跟浆糊一样。”

哲哲只觉得头疼：“什么死不死？看你满口胡说，多不吉利！对孩子不好。”

娜仁反倒坦然：“他阿玛上战场，是个儿子的话，也要上战场！难保不遇上这些事情，要是现在就怕了，将来怎么办？反正受罪这种事情，不分男女，不分贵贱都逃不过。”

宫缩的阵痛一阵一阵地冲击着脑仁，娜仁头一次这么讨厌多铎，收生嬷嬷乌云劝道：“孩子还没出来，先省点力气吧。等一会儿再骂。福晋的胎不大，而且孩子头是朝下的，准保顺顺利利。要是您出点事儿，王爷提刀进来把我杀了。哎呦，还没生出来呢王爷，您别急啊，回去喝口水歇一歇！”

娜仁听见多铎在门外乱转，不停地问，便开口喊道：“你去外面坐着，别叫，你叫的我心烦！”娜仁突然感到更疼了，后背上传来一阵阵冷意，好像死亡那么冷，结结巴巴地问：“我，还，还活着！”

娜仁憋着一肚子的眼泪：“额娘，你可一定要保佑我。”

直到孩子的啼哭声响起，多铎才得了乌云的准儿，顾不得和多尔衮说话就闯进产房。娜仁是站着顺产的，身上一半的血，一半的汗，她眼睛模模糊糊的，由嬷嬷和丫头们扶着躺在床上，嬷嬷拿掉带着血水污物的床单，换上新的。娜仁身下垫了很厚的被子，冲多铎一笑，用尽力气说：“看看你的儿子。”

负责接生的是蒙古嬷嬷乌云，她给娜仁掖紧了被子，生怕娜仁受风：“十八年前，我给格格的额娘接生，现在，我给你接生。”娜仁眼睛湿润了：“乌云，我给你养老。”乌云让两个丫头嬷嬷，把沾血的剪刀、麻布和水盆都搬了出去。

娜仁见多铎只是抱着儿子傻笑，也不知道这么个小东西有什么好看，眼都没睁开，就知道哭：“他皱巴巴的有什么好看的？”

多铎道：“他怎么那么小？”说着，他靠近娜仁坐了，把孩子的脸对着娜仁：“你看看！”

娜仁有气无力地说：“我不看，我要换衣服，你把孩子抱出去，哥哥还在外面等着呢。”

多铎不忍让娜仁说话，他点点头，把孩子交给乌云说：“抱出去给我哥看看。”

多铎前段时间陪娜仁读了几页千金方，记得里头有说“产后血晕”的症状，便不敢出去，生怕娜仁忽然晕了过去。桌子上早就备好了干净衣服和汤药，多铎喂娜仁服下汤药，精神慢慢恢复，才松了一口气。眼下到了十月底，室内烧着好几个炭盆，多铎见娜仁身上盖着被子，头顶上还留着虚汗，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帮娜仁换衣服，万一掀开被子受了风怎么办？思来想去，还是把娜仁脖子上头上上身擦了个遍，才小心翼翼地给娜仁换上了件干净衣服。

娜仁有心情开玩笑了：“你头一回伺候人，伺候不惯吧？”

多铎展颜笑道：“生死之间，性命攸关，这可马虎不得。看来汉人的医书果然还是有些用处，对对，两个太医还在外面呢，我叫他们进来？你要是累了，就睡一会，明天早上我叫他们过来。你要是觉得好呢，就点点头，要是真的累了，就摇摇头。省些力气，不用说话。”

娜仁拉着多铎的手，有气无力地说：“哥哥还在外面呢，你赶紧让哥哥回去休息，你也休息吧。”

多铎突然忍不住了，他头一回当爹，自然喜不自胜：“其实，这是我从出生到现在最高兴的一天，你等着我去外头跟哥说一声。之前咱俩商量，说无论是男是女都让哥起名，我现在就去问问哥，等会儿就把孩子的名字告诉你。”

多尔衮抱着孩子，听里头多铎一个劲儿地絮絮叨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容易等多铎出来了，只听多铎道：“哥，你给我俩的儿子起个名儿，我才不让皇上起！”

多尔衮想也不想，就不假思索地说：“这是咱们兄弟的血脉，就叫多尼。有我这个伯伯和你这个阿玛，将来，这小子一定横行天下。”多铎笑了，听到多尼又开始哭了，乌云道：“孩子估计饿了，得让乳母喂奶了，王爷，让我把他抱下去吧。”

多铎和娜仁头一次得了孩子，白日里凡有时间，总是不离孩子半步，到了晚上，有乳母和乌云照料，娜仁也能安寝，她也不管不能洗头不能动的旧说法，能下地了就到处走到处玩儿，恢复得很快，等苏茉儿来给孩子满月送“添盆”时，娜仁已经又活蹦乱跳了。

苏茉儿把自己和大玉儿做的针线送给娜仁，哲哲甚至也给孩子做了两个肚兜。娜仁见惯了金银，对着一堆的鞋子帽子和小衣服，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多铎也谢道：“娜仁不拿针线，难为玉姐姐和四嫂想着。你一定替我们带话，说赶明儿，我跟娜仁进宫给福晋庄妃请安。”

苏茉儿欣慰地说：“真是做了阿玛的人了，如今脾气也好了。”

多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有子万事足嘛。皇上前两天祭天要远征朝鲜，我、岳讬还有豪格都要跟着去。娜仁刚出月子，我思来想去，小玉儿的脾气肯定托付不得，凡事还请福晋和玉姐姐照顾。”

苏茉儿抿嘴道：“这才像求人的态度。”

娜仁见状，直接挽起苏茉儿的胳膊道：“福晋和玉姑姑来不了就算了。我这里有好酒好菜，今天姐姐可得替她们多喝几杯！”

苏茉儿慌忙道：“福晋们都在呢，我怎么好......”娜仁道：“怕什么？你坐我旁边，你是贵客，谁敢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