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官·序官》有言:“世妇,每宫卿二人、下大夫四人、中士八人、女府二人、女史二人、奚十有六人。”
在看到“贾元春”这个名字时,林怀谨一瞬间想起了贾家入宫的长女,思维微微有些游离。
以他在贾府不算多的社交来看,贾元春这个名字在贾府中有着相当特殊的意义。即对方几乎是贾家在他这一代里扶起来最有用的儿女,是唯一一个在宫中的天子近臣。
这意味着她能传达一些只可能从宫中传来的微妙消息——把握政局的变化有时候就靠这一点微妙的态度信息去赌今上的态度。
事实上,这就是各家往宫中塞女儿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对方并非妃嫔,而是女史,就让对贾家不是那么熟悉的林怀谨有点意外了。只不过林怀谨细想了一下,这个位置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文渊阁汇总宫内诸多信息,在这里做女史,甚至于比一些的低位妃嫔来的信息更加敏捷。
至于她本人的想法就是另当别论了。
林怀谨想东西时不太注意周围,直到旁边的官员问他:“你录完名字后,还有别的要问的吗?”
“没有了。”林怀谨回过神,摇了摇头。
对方见状,便给了他一个写着名字的令牌,嘱咐说:“再回来时凭着这个回来,入出宫的时间就是牌子上的时辰,不能错了,回来时是要对身份的。”
林怀谨点头应了。
他从角楼旁的东华门的小门出宫,刚出宫没多久,正是在国子监收拾东西,要派素影回贾府派话时,却是有人突然叩门,开门后却发现门外站着的是个从未见过,看装着与宫中也并不完全相似的太监。对方见了林怀谨,行礼问:“可是林公子?”
林怀谨放下手上的书卷,他起身说:“是我。”
那太监低头应声说:“奴是东安王府的人,想请公子走过一趟。”
太监这话让林怀谨顿住,他一时想过诸多念头,最后却是跳过眼前的人是东安王府的人吗,是的话东安王府为什么突然找他,找他的话又为什么突然要在这个时候找,只斟酌着缓慢开口问了一句话:“我未听过王府有过什么邀约。若是王府有请,你可有什么信物证明?”
那太监不并吭声,只递给了林怀谨一封信。
林怀谨接过信一看,见这信竟是前些日林如海从江南带来,托贾政转交的那一批信。他抿了抿唇,只把信拆开,见过上面字迹后,抬头只给素影递了个眼色,叫他把太监请来坐坐,自己先看过信再说。
却不想太监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在国子监内还有事情,只在临行前,同林怀谨鞠了一躬:“我听闻公子要在国子监内再住一晚,若是如此,须得今日就向斋长,掌馔大人都报备一番。而至于公子所遣小厮出去购买纸笔的马车,已经在西侧门等候着了。”
本是想要读信的林怀谨一听太监的话,当场顿住,少顷后便合上信纸,对视太监,镇静道:“谢谢公公提点,素影,去把包里的碎银同公公一把,送公公去忙正事。”
太监听闻,仍低着脑袋,不卑不亢道:“奴才谢过公子。”
然后光明正大地收了林怀谨的赏银,才从林怀谨所处的厢房离开。一直到林怀谨目送对方离开后,他才回过神,把对方递送过来的信件收起来,压到一旁的行李中,叫素影在这里看着,他去按着太监的话,找斋长同掌馔,再并着其他的侍官报备一番。
素影点头应了,又忙问林怀谨:“公子几时回来?”
“应是半个时辰内就能回来。”林怀谨对素影嘱托,“你把好收拾的,大件如衣服什么的拿出来几件挂着,只把细碎不着痕迹又费工费时,像是笔墨之类的东西收好。我怕托得要麻烦你再在这里替我呆过一晚了——这几天苦了你了。”
“公子说得是什么话。”素影笑道,“公子平日既是待得我如幼弟,既悯且勉,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我虽不得同公子一般读书百卷,倒也常在身边识得点学问,沾得点士的熏陶,如今便同公子舍了命,也不是不行。退一步讲,若是没照护好公子,等会去,碧桐姐定是要骂我的。”
“可我如此种种,却正是为了不让你们同任何人,任何事舍命。”林怀谨笑说。
他同国子监的侍官们逐一报备后,回来时素影已经收拾好了整个房间。林怀谨合上门,只叫他同自己换过衣服,便是穿着小厮的衣服,将林如海的信夹藏起来,循着太监的说法,去了国子监的西侧门,果不其然看见有一辆马车已经等在那里。
林怀谨未问马车夫去得何处,他只上了车,就听见车夫遣马动了起来。而林怀谨则放下车帘,从车中的油灯里借来一丝明光,去看林如海送去东安王府的这一封信。
却不想这封信里,林如海只提及了自己在江南的公务繁忙,才将两个孩子送过来,独留妻子在江南照护家事。
他当时本以为,贾敏在他身边可以稍作疗养休息,不至于两地颠簸,但不想自己的妻子贾敏到底还是思念孩子,所以两人思量后,还是决定把贾敏也送过来同孩子共住。
因此才引出林如海后半段信对东安郡王同王妃的询问:他们或者义忠亲王在京中是否有合适的宅子,好以让贾敏陪着兄妹两个专心考取伴读,陪侍皇子公主?
如果有的话,是否愿意转让给他们或者同林如海在金陵和姑苏的财产做一做交换。无论成不成,等来后,贾敏都会亲自携礼去拜过王府,感谢东安王妃对兄妹两个的照护。
贾敏要过来。
而且虽然话语委婉,但看意思,不仅过来而且一来就立刻要带着儿女搬出去住,大概率是‘原本觉得娘家很可靠,一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为了避免再出矛盾,直接气到决定带着孩子搬出去住,不伺候了’。
因为贾敏理由用的是林怀谨所说,要考去皇子同公主伴读的理由——贾府不知道林怀瑾考神童试这事情林家有没有提前商量过,但林怀瑾知道啊。
为了子女考试所以搬出去住…开什么玩笑,他们之前根本没做过这种打算。
但是这个理由确实好用,而且是一个非常正当甚至于无法拒绝的理由。尤其是林怀谨真的考上了太子伴读后,这意味着他确确实实不能住贾府了,不然真能给人天天来回折腾趴了。
林怀谨在看到这个关键句时,瞬间就意识到了东安王府为什么要把这封信送过来给他当信物。因为这封信里写的内容对他确实有用。
他把信重新收好。打开灯罩,吹了烛灯。闭着眼睛没休息多会,就感觉轿子停了下来,掀开一看,正是东安王府的东角门。
角门无人,但却开着。林怀谨见状,只径自进了府中,沿着上次过来的路从后往前顺过,入正堂里,看见一个人影背对着在等自己。林怀谨正欲开口询问,就见对方转身过来——见衣着气质,当应正是东安郡王本人了。
“见郡王的安。”林怀谨躬身,开口道。
他见东安郡王将他搀扶起来,两人共坐到堂前椅上,郡王才开口道:“贤侄万万请起,我容貌不甚好看,故没有同你先过接触。这次寻你前来,是听闻你考过了太子伴读,故特来请你同谈一些宫中的事情的。”
“郡王请说。”
东安郡王见状,也不寒暄,直白道:“贤侄可知,至你一辈,太上留有多少皇子?又是多少皇孙?”
林怀谨其实基本猜得到,但他仍然顺话问:“……多少?”
“皇孙有你同当朝太子,而皇子却只余有当今圣上和忠顺亲王。”东安郡王抿了口茶,他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你可知为何有此局面?”
“侄子有所不知,恳望郡王教说。”
“夺门之变乃发生至诸王回京宴中,圣上如今逼宫能成,正是因为他将余下兄弟残害至尽,才为得太上不得不让位求全。”
东安郡王慢条斯理道:“当朝两位亲王,义忠亲王乃太上之弟,一生征战北疆立功无数,故人皆称其老亲王,老千岁,而另一位忠顺亲王却是今上的亲生兄弟,一同圣上参与了逼宫之变。”
林怀谨摩挲着手指,他盯着堂前那扇“经纶合掌承恩重,忠荩倾心报国深”的木制对联,没有出声。
他本来只想装做一个背景板,却不想东安郡王下一句直白就问:“我问你,老亲王是何时去江南找的你?”
“……承平三年。”
“想过为什么是两三年后吗?”
林怀谨不言,他见东岸郡王意味深长地说:“因为太上曾寄希望于忠顺亲王同新皇的前太子身上,但前者告密,后者赐死,此事无疾而终后,他才只能把目光寄托向当时正在江南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