闼猛甩一下头,忙举刀去挡,那刀腾的一下飞出十几米去,连着他滚落在地的身子,不再动了
宇文成都再不看他一眼,趁夏军这一阵慌乱,马头一转,往南边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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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宇文化及,早在帐子里换上了那夏军士兵的衣服,儿子一走,就趴在角落里装死。外面越发嘈杂他却越不敢动,直到隔壁的营帐也烧着了,眼看要蔓过来,才只好鼓足了勇气摸出那帐子。营中少了许多人,可仍有很多兵士在各处救火,呼喝调动。他暗骂一声蠢主意,也只能硬着头皮按约定的往南去
一步步蹭到南营门,他也有几分脑子,抱着一捆军械挡住头脸,跟在一队兵士后面往外跑。奈何他只有脑子,没跑几步便跟不上了,又没有马,又抱着重物,刚出营门就被那队人甩开了八丈远。他正想停下来缓口气,另一队出营的兵士已到了身后,那伍长见此便喝了他一声。那人也是个高壮的,一声喝得如撞钟,宇文化及吓得再顾不上许多,扔了怀中军械拔腿就跑。那伍长以为是个逃兵,几步上前便想拦他,更吓得他慌不择路往林子里奔逃
何曾有过如此狼狈。宇文化及一面没命地跑,一面吓得心怦怦地跳。当年那杨广何等乖戾,尚且有那么多人为他拼死效忠,他想,为什么啊,我也可以做皇帝,我也赏赐给你们锦衣财宝,为什么我就要落入这等地步啊!兄弟,家人,都死在了他面前,部属,盟友,无一人不诓骗他,他如丧家之犬连日奔逃,直到打开了最后的城门,他向那自称夏王的一个贱民献上了隋宫带来的所有的珍宝,只是想换条命而已,却这样被百般羞辱
他向那林子中跑啊跑,四周再没有什么人声,忽然一脚踩空向不知何处滚去,草丛混着荆棘擦在周身各处,火辣辣的,又啪的一下磕在一块石角上,宇文化及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天旋地转。眼睛里夹了湿气,更看不清东西,除了黑什么也没有,连星星都被树挡住了。他以手覆面,再忍不住在这不知何处的林子里痛哭起来
宇文成都找到他时,已是第二日的傍晚。他摆脱追兵后连夜摸回夏军的南营门,正遇上夏军派人往西面林子里去搜索。夏军骤然失去主将,一时调度混乱,轻易被他跟过去各处解决了,才寻了父亲的痕迹找来,便见到宇文化及满脸的血昏死在一处坡底。还好尚有气在,他忙扯了衣服给父亲简单包扎起来,正低头忙着,不知是不是扯到了伤口,宇文化及忽然动了一下,眼睛半睁未睁的看他,喃喃道:"…儿子"
他以为父亲有什么要吩咐的,忙俯身去听,只听宇文化及带着难过与焦急的声音,好似分外苍老般念叨着:"不要走,不要…不要走……成趾……成趾啊,不要…别丢下爹啊"。宇文成都垂下眼,若说他对这个家没有太多亲近,可偌大一个家族,转瞬便没了,父亲的悲痛他也无从安慰。既无话说,他抿了嘴,打着赤膊小心将人背起,往林子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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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林子不远便是一条官道,宇文成都急于找个村镇给父亲寻些吃食伤药,便沿着那官道往前走
忽然一阵人声马嘶传来,宇文成都一闪身隐入林中。不一会儿,约摸近千人的兵马从官道一侧赶来,打的正是夏王的旗号。那当先领兵的是刘黑闼的弟弟刘十善,他双眼通红,一路行一路分兵,挥喝道:"一队人从这!再一队从这,这边!蠢货,别离太远相互盯着点,给我把这林子翻过来搜!"
有真爹在背上,宇文成都不想再节外生枝,他压低声音仍往前奔,可四条腿的马追得更快,刘十善暴躁分兵的声音也越逼越近。
正此时,那官道另一侧也来了一队兵马,宇文成都心下诧异,怎么会这么快!他只好将身一扭,转头再往林子深处绕去。忽然,那来人处却响起一声熟悉的号角,他忙挺下脚步,这是幽燕骑兵召集归拢的讯号,他听过很多次了。此处虽离金墉城不远,可罗成的精锐兵马都调集到了洛阳,窦建德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怎么会在此布防。
宇文成都转身潜回官道附近,便见来的果然是幽燕铁骑,举着那熟悉的黑底镶边的罗字旗,已与刘十善等人对峙起来。那刘十善想必也是一夜未睡,嘴里骂骂咧咧的唯恐叫仇人跑了,急着继续搜查,瞪着眼就要拔刀。另一边的幽燕将领一副公事公办的神色,只寸步不让
刘十善再忍不得,大骂一声:"你们一个裤子里放屁!当谁不知道,装你*呢!"他挥刀就要冲杀过去,身后的兵士正要跟上,一支利箭打远处迎面而来,擦着刘十善的脸飞过去,一箭射穿了他身后那扛旗兵的脖子
高扬的夏字旗随举着它的士兵一起无力地倒下,另一支幽燕骑兵闻号已率先赶到,当先一人收起弓箭,穿过军列,来到了夏军面前
宇文成都呼吸一滞,那是此刻应该在洛阳的罗成。他怎会在此处,难道洛阳没有攻下?
刘十善从前跟着刘黑闼在瓦岗待过一阵,自然认得罗成,更认得罗成的手段,他恢复了两分清明,握着刀不再上前,只怒道:"罗成,你这是什么意思!"
罗成仿佛才看到他这么个人,淡淡撇了他一眼,冷冷道:"王世充的残部最近在这一带流窜",他反手挽了个枪花,面上没半分笑意,也不知谁惹了他不高兴,只看着刘十善接道:"我剿匪呢"
刘十善看一眼地上的夏字旗,气得脸通红,怒道:"我兄弟二人早离了王世充投奔夏王了,这么大一面旗谁看不到!"他狠喘了几口气压下火去,仍不愿与这阎罗正面冲突,粗着声尽量客气道:"小王爷,来贵宝地没别的意思,只是宇文化及宇文成都那两个贼子趁夜逃了,希望小王爷能秉公杀了他们!给他们手上的冤魂一个交代,给天下英雄一个交代!夏王与你罗家早晚是一家人,什么事不好商量"
罗成似是听得无聊,左顾右盼,忽然看向林中一处灌丛。宇文成都忙转身隐入树干阴影中,他紧闭了眼,直觉罗成瞧见了他。可此时万万不能现身,现了身岂非正陷他于骂名之中
罗成已转回头,冷笑一声回道:"哈,夏王多虑了",他似乎比方才更多了两分不快,接道:"宇文成都那个傻、子、若叫我抓住,定要他好、看。"
宇文成都在树后抿了嘴,紧了紧撑着父亲的布条,两眼只盯着那打结处
听罗成字咬得很重,仿佛真有什么仇怨似的,刘十善一愣,心想难道是夏王算计错了?又怕是故意装的,还是问道:"他们跑不远,我们帮小王爷一起搜吧"
罗成像听了什么好笑的事,看着他道:"告诉你了此处不太平,只怕你的兵有命去",他再挽一个枪花,意思很明确了,接道:"没命回呀"
刘十善恨哼一声,再客气不下去,怒道:"明明就是你包庇!只怕那贼此刻就在你金墉城中,你们早串通好了!"
罗成早已是十分的不耐,听这蠢货叫嚣更觉烦闷,他一夹马肚,转瞬就冲到刘十善面前,挥枪向上一挑。刘十善见过他的本事,知道他枪枪是要命的,吓得慌忙退马想回撤,罗成也不追,把那枪杆一压,抖出五个锋利的小尖,往刘十善□□坐骑脸上划过,立时废了那一对马眼
刘十善的马吃痛,惊慌乱闯,两下便把他甩下了马背,他忙挥刀护住周身,罗成却没再攻来,抬眼一看,罗成早收了枪,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又羞又恼,把个脸涨得红中发紫,身后亲兵扶他上了另一匹马,他怒骂道:"罗成!你这,你这小儿!"他原本还想骂些脏的,被罗成冷暼了一眼,又有些后怕,只道:"我大哥是,是夏王封的汉东郡公!这个仇绝不会就这么罢了!"
刘十善不甘不愿地领兵退走,罗成吩咐了一旁的薛万彻带人跟去夏军营地,好好送一送。他打马转到林子里那一处灌丛后,这里早已没有了人
他盯着树丛上挂着的半寸布条,深吸了口气,皱着眉,把这一笔狠狠地记下了。身边的兵士察觉出气氛不对,皆面面相觑,也没人敢来多嘴触这个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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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成都背着父亲在天将黑下来时找到了一处村落。得见罗成一面,听到王世充败逃,他既放下些心来,又担心罗成仍旧会把这事往身上拦。自己在瓦岗时就与众人多有冲突,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何况再加上父亲,洛阳城里又眼多口杂,他思虑再三,还是觉得不妥,这事上万不能由着罗成性子
他正想着,背上的宇文化及终于悠悠醒来,他脸上还沾着些血污,茫然地眨了眨眼,眼前是一处赤露的脊背,好多各种的痕迹在上面。宇文成都感觉到动静,小心将他放下来唤了声父亲,就听他似乎很疑惑地喃喃道:"…成龙?你何时…长这么高了"
宇文成都只好解释,宇文化及沉沉哦了一声,又疑惑地问他:"那皇上呢?你不跟着皇上,怎么在这?"
宇文成都觉出不对了,他张了张嘴,迟疑道:"皇上……已不在了"
宇文化及愣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忽得却喊叫起来:"对,对!对啊!现在我是皇上了!你是太子了!成龙…成龙封为越王,成趾封为…齐王,不好不好…封赵王!哈哈哈哈,人生一世,如何不做一回皇帝哈哈咳咳咳咳咳"
看着忽然陷入癫狂又忽然喘咳起来的父亲,宇文成都空伸了双手想去扶,却落了空,宇文化及的话东拉西扯,他时而是丞相,时而念叨着许国,时而又回到在辅佐太子的时候。他垂下眼,五味杂陈
宇文成都找了处半塌的茅屋,暂时安置好父亲,便想去邻人家讨些清水,等夜深了再去罗成那送个平安信就好了。那户只住了一对老夫妇,儿子们早不知到何处去挣命了,见他高大精壮身上又沾着血,有些怕他,忙道没有,只给他指了村里的井在何处
待他提了水回来,茅屋被推得乱七八糟,更加摇摇欲坠,父亲缩在一处板下,他忙过去查看,却被一把扯住。宇文化及抱着他的手臂,抖如筛糠,只喃喃道:"别走!别走…别,别走"
他以为父亲又错认了自己是三弟,刚要解释,宇文化及好似清明了一分,仍不松手又道:"成都,别…你帮帮我,他们都要害我,成都…他们收了我的财宝,还要来害我啊"
他张了嘴,被这一堵,又没话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