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莫子占,对于这段小插曲一无所知。
他很快就抵达了步弦声曾带他来过的这间客栈,里头的摆设与他头一次来时差别不大,只不过在中心跳舞的,变成了几只孔雀在上头舞动。
那只猫妖掌柜就趴在前台,举着爪子在上头舔个没完,一整个懒样儿,连进来了客人都懒得抬眼去看。直到莫子占来到跟前,眼神一交会,它瞬间像见了鬼一样,全身毛都炸了起来:“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难不成是鬼?不对……也没有鬼气呀,我生幻觉了?”它满脸惊惧地嘀咕着,还不忘抬着爪子拍了拍自己的脸。
“没,死,成,呢。”莫子占言笑晏晏。
他话音刚落,猫妖掌柜就抬起爪想要施展灵法。被莫子占用愚思给瞬间拍了下来:“做什么?”
猫妖可忌惮这把木剑了,当即缩了缩身,好让自己能够离得远些,不敢再有其他动作,老实回答道:“我想着传话给司徒掌门,告诉他仙长你没死呀。”
“司徒掌门?”莫子占面露疑惑。
在他印象里可没有认识过任何一个掌门是姓司徒的。
“就是长鸣剑山那位,仙长你肯定认识的。因为你尸骨无存这事,有只叫‘长空’的神牛去年在你忌日快到之前,到长鸣剑山堵司徒掌门,骂骂咧咧地非得拉着他去给你祭扫呢,说他什么负责收尸的尸没收回来,不反省个十年八载是不行的……”
“哦,是司徒摘英啊。”莫子占总算对上号了。林芳落虽然有提及司徒摘英救了他,却没有说人荣升掌门这事,显然是觉得这事一点也不重要。
猫妖点头:“就说你认识的嘛。”
莫子占意外道:“他怎么成掌门了?万前辈呢?”
“失踪了呗,自天幕开启以后,就没人知道她去哪了,只留了一封密信和掌门印给司徒掌门。”
双瞳来回扫着莫子占,不禁问了一句:“你这一年干嘛去了?怎么感觉什么都不知道?”
猫妖不是唯一一个这么说的了,莫子占确实一心赖在十七身上,对旁的许多事着实多有疏忽。
一年多的时间里,可以什么大事都没发生,也可以发生了很多很多大事。而明显的,莫子占昏迷后的那一年里属于后者。
可再多的大事,也不是莫子占眼下最关心的。他略过了猫妖的问题,直奔主题:“不重要。记得我,托你问的么?”
猫妖闻言,当即甩起了尾巴,感叹道:“记得自然是记得的。”
不如说从族中回来以后,它就传了信给莫子占,结果回信一直没等到,先把人的死讯给等来了。
“也是打听了才知道,原来这事与星玄仙尊有关,”猫妖讨好地说着,“你们师徒关系未免也太好了,这么久还惦记着,可惜了……”
没什么好可惜的了。
莫子占弯起眼眉,眉眼间的笑意很浓。顾忌着不知十七什么时候就会买完东西过来,他没有过多寒暄,而是催促道:“说说。”
毕竟先前受了钱财,猫妖也没打算藏着掖着:“那日我回到族中,问了老大一圈,可终归是桩旧事,很多细节上的东西,它们也都记不清……”
瞧见莫子占眸色不善,它连忙接着话道:“结果峰回路转,当时我有位叔父就住在云璃城,且没少关心年少时的星玄仙尊。”
“你叔父是开了天眼?”
这世间凡人众多,当时许听澜既然只是凡人一个,一只猫妖要是没开天眼,怎么能提前知晓此人特别,日后会成仙尊?
“这自然是没有的,不过呀,当时云璃城可不止我叔父关心他,还有其他很多妖也关心着呢。”猫妖腆着笑脸,答道。
“为何?”莫子占问。
“是因为在他出生那日,云璃城天有异象。”
莫子占抬眼:“居然,真有异象?”
许氏族记里有许多瞎编的内容,但没想到,看上去最不靠谱的事居然反倒没在乱写。
猫妖点头:“说是从未有过的异象,可壮观了。不过因为我们族人都没啥大文化,描述不出来,总之就是特别厉害。”
“因为这道异象,星玄仙尊生来就备受关注,许家也因此对他的管教自然严厉,甚至说苛刻。听说连个玩闹的时候都没有,同龄人都还在傻乐,他就已经被押着安坐在案前,去看那些过于严肃的学问。”
许家老爷是个典型的名利客,从来只关心自己,不关心旁人,哪怕是对自己的孩子也不见得存有太多温情。
他只希望这孩子能成为他拿出去炫耀的“工具”,最好能少年老成,宛若神童。于是,许听澜还没学会走,他就雇了教书匠在其耳边日日念说经文;刚会字没多久,就得开始背那些晦涩难懂的经文。为了让许听澜显得温和懂礼,从来不允许乱“笑”,更别说是“闹”。
猫妖瞧着莫子占的脸色,话语间故意带上了几分不屑:“凡人的那些大户人家,感觉养崽子出来就是为了给自己竖一个招牌,得让别的大人物都因为你这只崽子高看你一眼。”
“不过……”猫妖甩了甩尾巴,意有所指道,“这一招放到别家可能不太实用,但放到星玄仙尊身上,却刚刚好。”
莫子占抬眸,虽然脸上带笑,却看得猫妖发怵,不敢乱卖关子,继续道:“因为那异象算不得是毫无征兆地出现的,那年,皇城的占星台测到了记载里未曾有过一遇的星相,而那星相的落点,就落在作为降服痴行之地的云璃城,他们测得说天龙小祈时,在此地出生的小孩,能承神运,等同祥兆。”
“而刚刚好,星玄仙尊的母亲刘氏刚怀了身孕……她有亲族在皇城,和她说了占星台的这个事,她当时与许家老爷有口角,相处得并不和睦,心思一歪,就是她四处宣扬说那个孩子就是她肚子里的那个,甚至一路传到了宫里,许家老爷借此谋得了封赏,加官丰禄,可风光了,自然也对她好了许多……”
听猫妖的这个讲述,莫子占总觉得有哪儿不太对,总感觉得有个转折,估计刘氏所怀的压根就不是那“祥兆”。
果不其然,猫妖接着说道:“然而事实上,按正常的路子,刘夫人本来是应该比天龙小祈早一月生产的。可是话已经放出去了,她一点都不想失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同时估计也是话已经放出去,结果被发现不是,难免会受到丈夫和官家的责难,就找了个邪道,给她开了个方子,硬生生地憋住了!”
说完它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心说这些凡人对自己可真有够狠的。
“然后呢?”莫子占问。
“然后……那对孩子被憋死了呗。”猫妖恻恻说道。
憋?憋死了?莫子占心下大骇。
如果说刘氏的孩子早在那时已经死了,那许听澜又是?
“说来也巧,天龙小祈的前几日许家老爷因故外出,等着回春的时候碰上大雪封路,道被堵结实了,压根没赶上自己的长子出世,所以当时许府上下是刘夫人及其特地从京中赶过来的兄长做主的。”
“这星相所指的大吉日生了对死胎,这别说是祥兆了,这传出去恐怕得被说成是祸害咯。”
“所以他们不能让人知道这事。”莫子占应道。
“是这样没错,那刘夫人留了后手,”猫妖眯起眼睛,以一种说风凉话的语气道,“这哪家哪户都会有个穷亲戚,许家也不例外。许家老爷有个差点就出了五服的堂妹,嫁给了一个农户,原本日出而作,日落而歇,夫妻俩日子还算过得去,结果临近天龙小祈,农户就惹上了事,被人给打了,腿要是不用养着,不出半年定是要折掉的,可他们掏不出治腿的钱。”
“当时,那堂妹也是怀有身孕,她的孩子正正好就在天龙小祈那日出生了,整座云璃城,仅此一位。”
莫子占磨了磨后槽牙,语气不善道:“那刘氏兄妹干的?”
“明摆着的事,不然哪有这么巧。”
“这一家需要孩子,另一家需要银子,月黑风高夜,一个小袋装着三十两,一张小被裹着新生的婴儿,”猫妖举起两只爪子,“啪”一下合了起来,道,“一拍即合。”
莫子占喉咙发苦,比平常喝那些温养经脉时的药还苦,苦得像是流入了心肺,然后在他的心肺深处倏忽烧了起来,灼得他浑身上下都在疼。
这才是许听澜本来的身世,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的公子哥,他是被至亲卖去许府的。
三十两银子,他与至亲的缘分就这么从刚出生时起断了,往后……也再没有续起来的可能。
而知道这些事的时候,许听澜当时……估计也才十岁,甚至可能更小。尚且懵懂的年纪,就要面对俗事的尘污。莫子占不敢想,师尊当时面对这一切,究竟有着何种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