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闪过之后，我就昏过去了，后来发生什么，我就不知道啦。”风清扬说道，两只黑黝黝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下，右手撑着席子，刚想坐起来，却“啊……”的一声，又软软地倒回席子上。

洪方赶忙说道：“你伤得不轻，千万别乱动。”说着，他轻轻拉开风清扬的衣襟查看，只见风清扬胸前有一块暗黑色的印迹，想来是被踢中后淤血积聚所致。

洪方掏出一个瓶子，从中取出三粒药丸递给风清扬，说道：“这是昔日恒山派师姐赠送的内服治伤良药‘白云熊胆丸’，疗伤效果极佳。”

风清扬接过药丸，没喝水就直接咕噜一口吞了下去。

洪方见状，微笑着说道：“吃了药，明天你就会好起来的。”

风清扬点点头，脸上却又浮现出忧虑之色，问道：“洪伯伯，有我爹爹的消息了吗？”

洪方一怔，随后长长叹了口气。他不是不能说还没找到，只是实在不忍心伤了这孩子的心。

风清扬神色黯然，说道：“没有找到爹爹，是吗？”说着，两眼水汪汪的，好似清晨刚见阳光的露水，欲滴未滴，看着着实让人心疼。

洪方心生怜悯，赶忙安慰道：“放心，洪伯伯一定会帮你找到爹爹的。”

风清扬鼻子一酸，不再说话，只是默默伤神。

突然，他猛地扯开衣服，呼吸急促地说道：“洪伯伯，我怎么……全身发热，就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热得难受。”

洪方神色平静地说道：“没事，这是‘白云熊胆丸’的药效发作了，你先休息。”要知道，“白云熊胆丸”可是恒山派的两大疗伤良药之一，服用之后，通常会出一身热汗，然后昏睡半天左右。

风清扬听后，缓缓睡下。

在那如深海般的意识里，风清扬恍恍惚惚仿佛看到两个人，一个是和尚，身形消瘦，瘦得皮包骨头，看上去不似凡人，倒像是神佛一般。另一个是落魄的剑客，将剑脱在膝前横放着，垂着头，看不清面容，如同倒映在水波中摇曳的人影，模模糊糊，似真似幻，又似幻还真。老和尚盘膝而坐，一脸慈祥。落魄的剑客也盘膝与老和尚相对而坐。他们身处水上，水面倒映着四人，两个面对面坐着，两个倒影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微风拂过平静的水面，泛起层层轻浪。

一缕青丝随风摆动。

剑客低着头，向禅师问道：“禅师，什么是爱情？”

禅师微微一笑，答道：“不知道。”

“爱过的人说苦，没爱过却向往的人说美。”

剑客喃喃自语：“美？苦？美和苦，难道不就是一线之隔？和顺、温馨、浪漫便是美，违逆、背叛、算计便是苦。”

禅师又说道：“有人说：‘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爱恨交织，便是爱的体现。”

“不过，我没爱过，也不向往，所以不知道‘爱情’到底是美是苦，是爱还是恨。”

剑客冷冷一笑，嘲笑自己竟问出这样的问题，问一个出家人关于“爱情”之事，实在是愚蠢，只有呆子才会这么问。

剑客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便举目望向微波荡漾的远方，水天相接，一色相连。

此时已是九月，秋意渐浓。

秋色与水波相连。

剑客望着远方的秋色，心中有些迷茫，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说道：“禅师，我想放下。”

禅师问道：“放下？放下什么？”

剑客点头道：“放下‘爱情’。”

“你爱过？”

“爱过。”

“你恨过？”

“恨过。”

“为何要放下？”

“因为太苦。”

禅师又问：“你什么时候拿起‘爱情’的？”

剑客思索片刻，回答道：“不知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禅师说道：“那你又何必急于解脱?解脱?有一天，你会在不经意间自然而然地放下。”

剑客皱眉，问道：“自然而然地放下？”

禅师说道：“就像情不知从何而起，却能一往情深一样。放下也会在不经意间发生。”

剑客又喃喃重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禅师面容和善地一笑，眼中突然闪过光芒，仿佛看到了生命的希望。

剑客问道：“禅师为何救我？”

禅师双手合十，缓缓说道：“你流血过多，不救你，你就会死。”

剑客神色哀伤，说道：“或许，死了比活着更好。”他轻轻抚摸着剑鞘，接着说道：“反正这辈子我也不可能再用剑了。”

禅师问道：“剑是什么？”

剑客回答：“是一种‘道’，是一种精神支柱。”

禅师又问：“那你是为‘道’而生？还是为自己而生？”

剑客一脸茫然，说道：“不知道。”顿了顿，又道：“或许，为‘道’就是为自己吧。没有我，也就无所谓追道。”

禅师问道：“那你还想死吗？”

剑客一怔，不再言语。

禅师缓缓起身，双手合十，微微一笑，踏着水向南边走去，每走九步，便生出一朵莲花，九朵莲花幻化成一座小山。

剑客喊道：“禅师，请让我跟随在您左右吧。”

禅师没有回应是否答应，只是念着佛号：“南～无～阿～弥～陀～佛～”随即从水上瞬间移动到山脚，继而隐没在斜阳之外。

剑客也随之消失不见。

风清扬冒着汗，浑浑噩噩做了这么一个梦后，便沉沉睡去，等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午时了。

他刚醒来，就听到洪方说道：“师弟，谢庄主他们离开了吗？”

华少坤回答道：“离开了，本来想留他多住几日，等三天后我和凤凰回门时一起走，可他说这样于礼数不符，就先行离开了。”

洪方“哦”了一声，接着说道：“师弟，我叫你来‘养吾轩’，是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华少坤说道：“师兄请讲。”

风清扬感觉整个人头晕目眩，四肢酸痛，但胸口的闷气倒是消散了许多，于是他撑着身子，缓缓走了出来。

此时，洪方正用紫砂壶沏了一壶茶，倒入绘有苍松图案的茶杯里，华少坤微微点头示意，然后端起茶杯意味深长地轻啜一口。

洪方神色严肃地说道：“昨晚有人夜袭华山。”

“什么？”

噗……华少坤大吃一惊，失声大叫，嘴里的茶水没忍住，急忙扭头喷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喷到风清扬脸上。

风清扬被这突如其来的茶水一喷，身子猛地一激灵。

咳咳咳……华少坤被呛了一口，脸涨得通红，不过看到茶水喷到风清扬身上，还是强忍着咳嗽，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清扬……”

风清扬一脸无辜，茶水滴答滴答从小脸蛋上流到衣服上，心里暗自腹诽：我这是招谁惹谁了，真是祸从天降啊。

不过，他倒也没发怒。

洪方抬眼说道：“清扬，你醒了？你伤还没完全好，别乱走动。”

风清扬愣了愣，伸手抹了抹脸上的茶水，说道：“没事了，洪伯伯，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华少坤惊讶地问：“清扬受伤了？”

洪方点点头，说道：“就是昨晚被夜袭华山的人打伤的。”

华少坤的脸色瞬间由红转青，说道：“竟有这种事？”

洪方说道：“我现在才告诉你有人夜袭，是不想打扰你的新婚之喜，也暂时不想让外人知道。”

华少坤明白，洪方说的外人指的是谢王孙等人。

当下，洪方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大概讲述了一遍。

“我和师伯推测，这些人针对的不只是师伯一人，而是整个华山派。若不是清扬，师伯昨晚恐怕就遭毒手了。”

华少坤闻言，正眼看向风清扬，眼中满是赞许之色。

“现在既然查不出那些人的身份，就先不管他们，我们得从内部强大自己，以防敌人再次来袭。”

华少坤说道：“师兄所言极是。”

“我这就吩咐弟子们勤练剑术。”

洪方点头表示赞同。

华山派如今三辈同存，高亚男辈分最高。洪方、华少坤、蔡子峰、岳肃、燕回信、熊朝雁属于二代弟子，其余的便是三代弟子。

在剑术方面，高亚男最为精通，只是她毕竟年事已高，精力有限。

其次便是洪方与华少坤，二人武功不相上下。

再次则是蔡子峰、岳肃、燕回信和熊朝雁。

华山派之所以人才凋零，是因为前代掌门择徒极为严格，宁缺毋滥。曾经门派人数最少时只有七人，且全是女弟子。虽然人数少，但个个都是精英，绝无败类。

也正因如此，与其他门派时常出现叛徒败类不同，华山派在江湖中的名声极佳。

后来新任掌门鉴于“铁先姑”“枯梅大师”在战斗中被沸油烧焦一只手，付出了惨重代价，便改变了之前的规矩，开始收录男弟子，洪方、华少坤等人便是华山派新招收的第一批弟子。

华少坤是华山派第四代掌门的来孙，前代掌门华真?华真真?，在派中地位颇高，除了高亚男和洪方，基本上他的话很有分量。

于是，就在未时，华少坤召集华山众弟子齐聚在“玄玉观”前的演武场上，吩咐弟子门人勤练剑术，一天三次，分别为晨练、午练和晚练。

没有人询问为什么要多加一次练习，因为每个人都把夺得天下第一的华少坤当作自己奋斗的目标，不努力，怎么能追得上华少坤呢？

华山派已经五年没有招收新弟子了，所以现有弟子对华山派的剑术大多都有掌握，欠缺的只是火候。至于那些应该掌握却还没掌握的弟子，便由已经掌握的同门传授，而那些暂时不该掌握的，只能等根基稳固后再进行传授。

蔡子峰、岳肃负责监督男弟子，燕回信、熊朝雁负责监督女弟子。

一时间，整个华山派进入全民皆兵的状态，男男女女不停地演练剑术，不断纠正其中的不足之处。

傍晚，养吾轩。

洪方将一截竹制卷筒系在信鸽脚上，轻轻一送，信鸽飞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