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方乍一瞧见来人，神色略显局促，脱口唤道：“师伯？”紧接着，他急忙提步上前迎接，顺势瞧了一眼被夹在高亚男腋下的风清扬。只见风清扬似是昏迷不醒，他不禁满心疑惑，问道：“师伯，这是……”
高亚男满脸怒容，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责备之意。
洪方见状，眉头瞬间紧皱，暗自思忖：“糟糕，这孩子莫不是得罪了师伯？师伯乃是华山辈分最高之人，常年隐居在‘清风明月轩’，连本派门人都不喜被打扰，更何况这孩子还是个外人。”
“师伯，这孩子是师侄一位朋友的孩子，朋友托师侄照看。都怪师侄疏忽大意，一时没留意，让他惊扰了师伯清修，还望师伯莫要怪罪。”洪方见师伯面色不善，赶忙先承认自己的失职，希望能减轻些责骂。
没想到高亚男却厉声说道：“怪你，当然要怪你。”
“不怪你怪谁？”
“敌人都上山了，你却浑然不知。”
“若不是这孩子，你恐怕现在就得为我收尸了。”
她这四句话一气呵成，声色俱厉，直把洪方骂得满脸通红，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洪方愣住了，他听明白了师伯的意思。师伯责怪他，并非因为风清扬跑到‘清风明月轩’，而是因为有敌人上山行刺，且风清扬似乎还帮了师伯大忙。可这敌人究竟是谁？洪方打量着师伯的一袭青衣，在那将落未落的月光下，乍看并无异样，但凝神细看，便能瞧见衣衫上附着的暗红色血渍。
见此情景，洪方心中大惊，问道：“师伯，这是怎么回事？”
高亚男反唇相讥：“你是想让我站在这冷风中向你汇报吗？”
洪方又是一怔，随即赶忙将高亚男请进‘养吾轩’。他本无意怠慢师伯，只是一来高亚男平日深居简出，极少踏出居所，更别提在这月黑风高之夜主动来到他的‘养吾轩’；二则是他实在好奇，究竟是何人竟敢上华山刺杀师伯。这两件事都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以至于他一时间只顾着惊讶，竟有些失礼。被师伯数落一句，他心中很不是滋味。
高亚男将风清扬轻轻放在席子上，伸手为他切脉，随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还好，只是受了一脚，被震昏了过去，性命并无大碍。”
洪方问道：“师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亚男坐下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这孩子是你朋友的孩子？”
洪方点头应道：“是红叶的孩子。”
高亚男微微皱眉，额头上依稀可见几道皱纹，说道：“红叶？我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有这么一位朋友？”顿了顿，接着说：“这孩子倒是不错，小小年纪，竟有侠义之心。今夜若不是他，我恐怕早已身首异处。”
她侧头看向洪方，说道：“洪方，你既是华山掌门，又是五岳剑派的盟主，怎么如此粗心大意？竟让这些奸佞之人轻易上山，而你却毫无察觉？”
洪方心想：“虽说华山论剑时上山的英雄众多，但所有人都按名牌登记了姓名，按道理不该有坏人混进来才对，怎么……”但他又不敢贸然询问高亚男刺杀她的是何人，只能说道：“是师侄疏忽，才让这些妖人有机可乘。”
高亚男缓了缓神，怒容渐渐消退，说道：“噢……这也不能全怪你，那些人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他们隐匿在‘清风明月轩’，我也只察觉到十三人，还有三人连我都未曾发觉。他们避开华山弟子上山，并非难事。”
洪方失声道：“十六人？竟然有十六人。”他本就面色苍白，此时一惊，更是面如白纸，仿若脸上涂了一层薄薄的白粉。
高亚男点头确认：“没错。”
洪方问道：“师伯，可知他们都是什么人？”
高亚男摇了摇头，说道：“不知。”
“这些人似乎是冲着取我性命而来，招招狠辣，每一招都欲置我于死地，所以我也不敢掉以轻心。本想留下一两个活口盘问，但最后一个都没留下，我还差点丢了性命。”
她看了一眼风清扬，又对洪方说道：“幸好关键时刻这孩子替我挡了一人，让我有了喘息之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洪方皱了皱眉，惊讶道：“哦？”也看向风清扬，眼中满是赞赏之色。
他思索片刻，说道：“师伯许久未在江湖走动，究竟是什么人会派人来刺杀师伯呢？”
高亚男说道：“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婆，哪里值得别人如此大费周章来对付？”
洪方愣住，过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失声道：“难道是……要对付华山派？”
高亚男点点头，说道：“我想只能是这样。”
“我已几十年未在江湖上露面，况且以前也没得罪过什么人，江湖上的朋友恐怕都已忘了这世间还有我这么一个人存在。”
洪方说道：“事实上，师伯是华山派的后盾，他们要对付华山派，就只能先除掉师伯？”
高亚男说道：“没错。”
“只要我一死，他们就少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本门之中，就只有你、我，还有少坤三根支柱，倒了任何一根，对于华山派来说，都是巨大的损失，可对敌人来说，却是再好不过的事。”
“他们既然已对我下手，想必也会对你们动手，今后你们可得多加小心。”
洪方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说道：“是啊，年轻弟子中，岳肃和蔡子峰武艺较高，但毕竟人才有限。现今敌人已对师伯下手，那幕后之人必定是预谋已久。以我华山派现在的人手，恐怕很难抵挡那些暗中觊觎的敌人。”
“万不得已，只怕要请五岳的其他四岳共同御敌了。”
高亚男点头表示赞同：“没错，你师弟如今又夺得天下第一，事到危急之时，邀请天下英雄共同御敌也是可行之策。”
咳咳咳……
两人正说着，风清扬突然咳嗽一声，醒了过来。
高亚男和洪方同时起身查看，风清扬看着高亚男，焦急地问道：“老奶奶，你没事吧，坏人都退了吗？”
高亚男听他叫自己老奶奶，心里很是欢喜，毕竟，这世上还从未有人这样称呼过她。她不禁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风清扬的脸，满是爱怜之意。喜欢小孩子，这大概是孤寡老人的通病。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虽带着喜色，但隐隐约约又露出一丝忧虑，或许，她在想，自己这一生为何就为一个人执着，最后落得无儿无女的境地。
她慈眉善目地看着风清扬，微笑着说：“没事没事，坏人都死了。”
又赞赏道：“很好很好。”她本就对风清扬先前替她挡敌人一事心怀感激，此时风清扬一醒，便又关心她的安危，感激之情愈发强烈。从长辈的角度来看风清扬，她心中也是十分赞许，便连说了两个“很好”来夸赞他。
风清扬躺在地上，感受着她那满是岁月痕迹的手纹，恨恨地说：“坏人就该死。”
高亚男听着这年纪小小的孩子嘴里竟说出如此充满戾气的话，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缩回了手。其实，她哪里知道风清扬所说的坏人另有其人。
她见风清扬并无大碍，又已将华山今晚发生的事告知了洪方，便起身说道：“好了，我这就回去了，这孩子不错，你好生照顾他。”
洪方躬身相送，说道：“师伯慢走。”高亚男挥了挥衣袖，提起双剑，径自离去。
风清扬却问道：“洪伯伯，老奶奶怎么了？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洪方也不提及师伯是因为风清扬口出戾气才离开，只微笑着说：“没事，她累了。”
“噢～”
“对了，清扬，你是怎么替师伯挡住敌人的？”洪方一直想问风清扬是如何替师伯抵挡敌人的，但当着师伯的面又不好意思开口。毕竟，一个孩子都能出手相助，而他这个华山掌门却连山上有敌人都浑然不知，问出来只怕会自讨没趣。此时高亚男一走，他便向风清扬询问。
“师伯？就是刚才的那个老奶奶么？”风清扬才八岁，对于人与人之间的称谓还不太明白，便确认性地问道。
“嗯。”洪方点头。
暮色时分的那一战，风清扬记得清清楚楚。
当时，风清扬听到屋内传来一声喝斥：“什么人在外面，还不给我滚出来。”紧接着，眼前突然闪出十六个黑影，十六个人在月光下映出的黑影纷纷落在空旷的房屋前。
接着，只见房门咯吱一声，缓缓对半分开，屋内轻飘飘地飘出一个青衣人，宛如一片落叶般轻轻落在地上。
青衣人刚落地，十六个人便迅速将她团团围住，其中一人赞叹道：“阁下不愧是华山派泰斗级的人物，就连轻功都如此绝妙，在下佩服至极。”
青衣人问道：“你认识我？”
那人说道：“我们今晚就是为你而来，又怎会不认识？高亚男前辈。”
高亚男问道：“找我做什么？”
那人说道：“当然是杀了你。”
高亚男说道：“就凭你？”
那人说道：“凭我当然不行。”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我们人多。”
高亚男鄙夷地说：“多少都一样。”
那人说道：“我们年轻。”
高亚男微微一怔，自己武功高强不假，但毕竟已是风烛残年，体力又怎能与这些年轻人相比？忧虑的念头一闪而过，绝不能让这些人看出自己的弱点，便说道：“那你就试试宝刀老不老。”
那人嘴角浮起一抹邪笑，说道：“我们就试试。”话音刚落，十六柄剑同时“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出鞘，握在众人手中，剑身映着月光，明晃晃的，宛如秋水。
高亚男也“刷刷”抽出长剑，严阵以待，说道：“在动手之前，你们最好告诉我你们是谁，兴许我还会留你们一个全尸。”
其中一人说道：“告诉是不会告诉的，就算你杀了我们也不会说。”
高亚男说道：“那我就成全你们。”
十六个人之中，突然有一个人挺剑朝高亚男刺去，其余十五人却站在原地未动。高亚男见状，冷哼一声：“才一人？简直就是找死。”
然而，那个人挺出的剑在即将与高亚男交锋之时，突然偏离，他整个人双臂平平张开，仿佛在迎接死亡。
站在远处的风清扬看着这一幕，差点失声“啊……”地叫出来，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心中暗自想道：此人这是在送死吗？
高亚男乍见那人剑尖偏离，张开胸膛迎向自己的剑，也是大为震惊，一个念头涌上心头：“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傻子？竟然主动往别人的剑尖上撞？他这是要干什么？”
而几乎就在她思索之际，另外八人已朝她攻了过来。其中四人举剑分四个方向从地上向中央滑了过去，另外四人则跃起大约一人多高，从空中斜身补上那四人留下的空隙。
直到此刻，高亚男才明白那人为何张开双臂迎向自己的剑，因为那人根本就是一心求死，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高亚男的剑贯穿他的胸膛，然后为其他人创造下手的机会。
这确实是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妙办法，可是天底下敢这样做的人恐怕万里挑一，而眼前就有这么一个人，且正在送死。
待高亚男想明白时，已然迟了，她的剑已贯穿了那人的胸膛，并且那人紧紧握住了她的剑，死死不放，仿佛握住的是自己的生命。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松手，因为他一松手，他的牺牲便毫无价值，他要让自己死得有价值。
高亚男抽剑，却怎么也抽不出来。
可是那八人已从不同方位刺向她，她已分身乏术。
八个人，八把剑，八个方位，在急剧向中间收拢，合起来就像一个盒子，盒子里面装的就是高亚男。
现场杀气腾腾，剑气森然。
风清扬看着此情此景，嘴巴张得大大的，呈“小”字的嘴型。然而，他别说喊出“心”字，就连“小”字都没发出声，因为就在这时，只见剑光一闪，便听到“叮叮叮叮叮”的剑器相撞之声，那八个人就同时连连惨叫，如落叶般向后倒去。
高亚男手中已有剑，而原本紧握她剑的那人已倒在地上，手中还握着剑。她抽不出自己的剑，便只能去捡那人丢下的剑。
一个人一柄剑要同时挡住八个人八柄剑，那到底需要多快的剑速？
没有人知道，因为中剑的人已死，活着的人也没看清楚。
风清扬看得目瞪口呆，呆立在原地，嘴巴都没合上。
而就在这时，另外没有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