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店子湾。
从厨房出来,途径小院儿,孟狗剩从外推开房门后,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径直朝着睡觉的里屋走去。
待瞧着还躺在床上,面朝墙的妇人时,他“啧”了一声,不耐烦地往床腿儿就是一脚。
“睡睡睡,老子辛辛苦苦在厨房给你熬药,你个死婆娘一天到晚就只知道睡!”
一想到在这炎炎夏夜围着炉子煮药的燥热,孟狗剩心头的火气是蹭蹭地往上冒。
再扫向自家婆娘怎么都不争气的肚子,更是邪火上头,大声咒骂了句“老子的儿子就是看你这婆娘懒,才不肯到老子家的!”后,抬脚又是一下猛踹。
床榻上,宋招娣本就因为身体不适而睡得不太踏实,迷迷糊糊中她听见男人靠近,本想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先。
可胳膊刚有撑起来的动作,下一瞬又因整张床的剧烈晃动导致她重重摔回了原处。
而孟狗剩用来泄愤的第二脚,则将整个趴在床上的宋招娣震得五脏六腑都生生绞着疼。
“你他娘的,我让你快点起来,你这婆娘是听不清还是怎样?”
宋招娣的磨磨唧唧看在孟狗剩眼里完全就是挑衅。
一把抓着妇人后脑勺的头发,将人连拖带拽拉起来,孟狗剩二话不说,直接命令着人“别耽搁事,赶紧把药喝了!”
至于宋招娣毫无血色的脸,压根就不能引起男人的丁点儿恻隐之心。
“谢谢相公。”
忍着浑身的酸痛,宋招娣有些恍惚地双手接过了碗。
碗里的药很烫,当然刚离开火没多久的碗更烫,用十指长满老茧,不怎么怕烫的地方抵着碗沿,宋招娣不敢大口喝,但又怕惹怒男人,就只得先小口抿上一点。
然就是这份小心,让她察觉出来药里的古怪。
“相公,这药……”
女子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的不利索,正如当下的宋招娣。
回想起孟狗剩前些天的信心满满,以及昨日听到她来癸水时顿时阴沉下去的脸,宋招娣到了嘴边的“这药是不是弄错了?”的疑惑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换成了另一种委婉的方式问道。
“相公,是不是家里的红糖不够了?”
“要是真没了,我去冲个鸡蛋吃也行。”
边说着,宋招娣边想将碗放下。
她尝着那药苦的很,细细闻还能嗅出点儿隐隐的血腥味,虽知孟狗剩不可能真的要了她的命,但她也是不敢喝的。
只是宋招娣的这份主动退让换来的并非孟狗剩的得过且过。
“就你个婆娘整天的事儿多,你看看谁家媳妇跟你一样这几天连床都不下。”
“就这还想让老子给你煮红糖水冲鸡蛋,老子还没怪你把老子的儿子弄没了,还想让伺候你?做梦呢!”
努力了大半个月,结果大胖儿子没来的消息本来就让孟狗剩烦躁不已,这会再看宋招娣要死不活的样儿他更是来气。
上前将碗夺过来,揪着无力反抗之人的后衣领,孟狗剩想都没想,就要把那黑漆麻糊的汤汤水水直接往人嘴里灌。
“唔!”
是宋招娣因为猛灌而被呛着发出的呜咽声。
她努力咬紧牙关,哪怕不能将药吐出去,也不想再多喝。
“你这婆娘,这可是好东西,赶紧给我喝!”
孟狗剩看人敢反抗,抬起手,就想给人一巴掌。
然而打人的手刚抬到半空,一道残影竟抢先一步从半开的窗户那儿飞进。
而残影的目标也很明确。
不过眨眼的功夫,竟不偏不倚打在了孟狗剩那只作恶的手腕处。
“啊!”
杀猪般的惨叫震破屋顶。
要不说人在做天在看呢。
孟狗剩上一刻还嚣张的连他爹都不打算认,这会儿就捂着发肿的手腕哀嚎,哪儿还顾得上什么药不药的。
床上,宋招娣忽然失去了支撑,已经整个人瘫软在床沿上。
即便如此,她还是用着最后的力气用手指探入口中,想把喝进去的不明物全吐出来。
“不准吐!”
孟狗剩大叫着命令。
“呕!”
一股黑水从宋招娣口中涌出,强忍着胃里痉挛,她顺势仰躺在床上喘着粗气。
与此同时,没关严实的屋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宋嫂子!不准喝!”
摇曳的烛火之中,一个手执竹棍的英雄闪亮登场。
可在英雄余光瞥见地上吐成一滩的黑印迹时,又气得直拍大腿。
她就跑去拿竹棍的功夫,这人咋就把药喝了呢?
这、这日行一善还能成嘛!
“……孟桑榆!”
手腕再疼也要有个限度,孟狗剩刚缓过劲,立马就去找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敢打他。
在发现地上正躺着一枚圆溜溜的石子时他想的也是捉贼捉赃,非得要跑到窗户那儿,把打他的人抓住才行。
只是还没等他动作,就听见与窗户相反的屋门被人毫无征兆的踹开。
在认出来者正是疯了不止一天两天的孟桑榆时,孟狗剩就算有些下意识的胆怯,但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两句。
“你大半夜的不在你家睡觉,跑到我家来搞什么鬼!”
“你管我搞什么?”
孟桑榆也没多少好脾气,恶狠狠地瞪了害她不能行善的孟狗剩一眼,她冷着脸纠正道,“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什么孟桑榆。”
“我叫山鱼,侠客山人士,你这般凡夫俗子若真想同我结识,我也可勉为其难的让你尊称我一句——”
“山鱼道人是也!”
年纪大,但眼不瞎的孟狗剩:……
“孟桑榆,你有病就回去治,别在我这碍眼!”
在孟狗剩眼里,孟桑榆的突然出现属实就是个麻烦。
想到此人那人嫌狗不爱,还极爱多管闲事的麻烦性子,他三言两语就想把人打发走。
可惜孟桑榆是谁?
那可是狗皮膏药转世呀!
“我是有病,也一直有在吃药,但——”
拿着竹棍又开始围着人转,等确定床上躺着的宋招娣并无什么大碍后,孟桑榆总算停在了男人面前,语气里满是嘲讽道。
“我看着你比我还有病!”
“你!”
孟狗剩恨得牙痒痒,可即便愤怒到这个地步,他也没打算跟人直接起冲突,而是推搡着,要把人撵出去。
“我还没说完呢!”
孟桑榆也是聪明的很,眼瞧着主人家要请客走,还是亲自动手的那种,她一个闪身,就跟那滑不溜秋的泥鳅似的躲了过去。
就这会儿功夫,她嘴上也没闲着道,“你那药是从孟狗群那儿拿的吧?”
疑问的语句,却是肯定的答案。
闻言,孟狗剩推人的手顿在半空,须臾,反应过来他又加快了撵人的动作。
“哎,你先别急着撵我呀!”
孟桑榆东跳西跑的就是不愿离开,见主人家撵她的念头持续高涨,一个不开心,她也不打算给人留面子。
“撵你爹个腿儿呢撵,老娘亲眼看见你跟狗群儿那个杂种见面,说是要让你把这药带回来煮了给宋嫂子喝,老娘怕出人命,跑这么老远好心来劝你,谁知道你居然是个不知好歹的!”
抬起竹棍就往两人中间的位置重重一敲,算是暂时歇了主人家想撵客的心思。
而对于孟桑榆这一番话,孟狗剩还没反应过来,躺在床上艰难呼吸的宋招娣竟强撑着身子,呼吸急促质问道:“相公,桑榆说的可……都是真的?”
“是真的,怎么了?”
见事情暴露,孟狗剩也觉得没什么好再隐瞒的。心疼看了眼散落了一地的汤药,他指着宋招娣又是一顿说教。
“这可是狗群看在我的面子上给的好东西,你只要乖乖喝了,就能给我孟狗剩生出个大胖儿子!”
“可你这婆娘倒好,老子好不容易给你弄来的神药,就这样让你给糟蹋了!”
越说越气,孟狗剩一个没忍住就要动手打人。
按照往常,宋招娣必定是要躲的,可今晚她不知是从哪来的勇气,竟梗着脖子,不怕死地直视着男人。
只不过,孟狗剩高扬的巴掌注定不能落下,毕竟她孟桑榆可还看着呢!
“你说话就说话,打什么女人呀?”
就朝着男人打人的手背上挨了一下,孟桑榆不留情面道:“我看你是想儿子想疯了!”
“谁不知道那山里的道士是个害人的玩意儿,你光听去求那道士的人个个都生了儿子,那你咋不去打听打听,咱这附近十几个村子又有多少人听了那道士的鬼话一尸两命的!”
“就这孟狗群还敢把药送给你,让你煮给宋嫂子喝?”
“你也不看看那喝了药的马春花肚子都大成什么样了?他们一家不怕一尸三命,你个蠢货居然也敢有样学样,想害死宋嫂子,再另娶不成!”
“你!”
孟狗剩恼羞成怒。
他是活的窝囊,但鱼有逆鳞,人亦有,而他这辈子最不能听的就是咒他亲兄弟,而且还是被咒断子绝孙这么歹毒的话。
“好你个孟桑榆!我平时忍着你也就算了,你今儿个居然还敢跑到我家里来找事!”
“行,我、我……看我不弄死你!”
视线环顾一圈,孟狗剩一眼就看见了放在角落处的镰刀。
那把镰刀是今儿早上刚磨过的。
他也想好了,这屋里小,孟桑榆要真动怒,当作武器用的一人高的竹棍根本就施展不开。
现在又是夜里,他刚好趁夜深人静把人杀了,连夜埋进山里也没人知道。
于是,杀心上头的孟狗剩红着眼,抄起镰刀朝着人就是一刀。
见势不对,孟桑榆自然是要用竹棍去挡的。
下一刻——
“咔嚓!”
两指半粗的竹棍竟被拦腰斜劈而断。
“啪嗒”一声,一分为二的两段也应声掉落在地。
而在看着地上不再构成危险的竹棍,和已经被变故当场吓傻的疯子时,孟狗剩对于孟桑榆的恐惧也已无之前那般浓烈。
五指收紧,将镰刀握得更紧,孟狗剩步步逼近。
那如鹰隼般犀利的眸子则跟盯着唾手可得的猎物般,死死盯着孟桑榆浑身最脆弱的脖颈处。
他试图一击毙命。
“相公,不要!”
经过这一晚的折腾,宋招娣的体力即将告罄,可理智尚存,她拼了命也要制止。
可惜一切都已为时过晚。
在泛着寒光的镰刀破开空气,狠狠落下之际,宋招娣终是因支撑不住,和无法目睹眼前血腥的两重打击,彻底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