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桑榆的快乐除了刚到城西的那几天丢失了外,其余日子简直快乐到起飞。
“狄家小子,这个角落娇娘交给我来装扮,你看这个红的好不好看?”
“狄家小子,主事刚偷偷告诉我,给霖姐儿和故哥儿准备的小金豆也有我一份,你现在好好给我帮忙,到时候我分你半份!”
“狄家小子,你说——”
孟桑榆愉快的身影在自己能做主的角落飞来飞去,还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狄非顽认真听完每一句,也会在活落地前自然地接上。
“相比于红的,我觉得那个绿的更好。”
“就给我半份?谁家坐拥几个酒楼和庄子的有钱人像你这般吝啬的?”
“孟桑榆,你——”
“这么看着我干嘛?”
被灼热的视线盯上,狄非顽停下了唱反调的回答。
他笑看着情绪瞬间低落的孟桑榆,许是觉得还不够过分,手欠地去戳人脸的同时,嘴里还不忘点评道:“胖了?”
比以前摸着软乎了不少呢。
“我这是吃的好!”
孟桑榆生气反驳。
对于在自己脸上作祟的爪子,她没躲,但语气里的怨气却是满的都快溢出来了。
她瞪着一双圆眼,无比笃定道:“你是在针对我?”
“这都被你瞧出来了?”
狄非顽挑眉,竟是大方承认。
“你也太小气了吧!”
孟桑榆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她欲要跟人好好掰扯掰扯。
可仰头跟人对视。
嘿,气势顿时矮了半截。
低头扫了眼少年与她胸线平齐的腿长。
嗯,更气了!
跺着自己细短的腿,孟桑榆不服气地开始环顾四周。
下一瞬,就听见“哒哒哒”的脚步声跑远了。
几息过后,又跑了回来。
“狄家小子,你是男子,不能学的这么斤斤计较。”
找来的凳子有些高,孟桑榆抓着人的胳膊,借了力就往上站。
狄非顽反手扶了把,等人站稳,故意找茬道:“怎么,男子不行,我若是女子就可斤斤计较?”
“胡说,我们才不斤斤计较呢!”
孟桑榆才不肯背这口黑锅,“我、我这是、这是……”
啊——
她的书是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你这是就事论事。”
狄非顽好心帮人补充。
“对!”
孟桑榆点头呀点头,余光不着痕迹地就往人肚子上瞟。
等狄非顽被她低头的动作吸引,也将视线下移时,有所察觉的孟桑榆又立马抬头。
尴尬地轻咳两声,她忽然板着脸道:“我没把赚的银子给你都是有原因的!”
居高临下盯着人,奈何有人用着最底气十足的语气说出了最窝囊的话,“这几天忙,主事说卖酒的账要再过一遍才能给我,所以,你懂了吗?”
狄非顽:“不懂。”
孟桑榆:“哈?”
“再‘哈’把你的舌头割掉。”
“……?!”
恐吓的话被稀松平常地道出。
狄非顽面上挂着的笑容依旧灿烂。
他抬头仰视着,但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并未因高度差距消磨,反倒不降反增。
这一刻,狄非顽像极了满身恶趣味的纨绔。
他会肆意欣赏着孟桑榆双手捂嘴但仍难掩的满脸诧异。
更会享受着对方不得不屈服于他的憋屈。
等把人吓得差不多了,他才状似无意提及道:“王帆虎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冬月十九。”
孟桑榆对答如流,甚至连思考都不带有。
狄非顽颔首,“我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
意料之中,室内是死一般的沉默。
许久,仍等不到回答的狄非顽莫名开始手痒痒了。
他作势伸手。
孟桑榆早有戒备地躲了过去。
看了眼离地的高度,她就要往下跳。
这次却是没逃过狄非顽的魔爪,“怎么,不装害怕了?”
在人跳之前,他仍是扶了把。
“我、我那是真害怕!”
被人识破,孟桑榆仍旧嘴硬,可抓着对方胳膊的手一点儿都没见外,甚至还能抽空狡辩道:“你演坏人演的那般起劲儿,我要不配合,岂不是显得我不够朋友!”
对,就是这样!
“照你这般说,倒成了我的不是。”
狄非顽失笑,转瞬又道:“所以我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
又是落针可闻的尴尬时刻。
不过这次没等狄非顽发难,孟桑榆先急得跳脚,倒打一耙道:“你不提这茬儿还好,一提我就来气!”
“小虎次次过生辰,次次请我,还会把长寿面里的鸡蛋分我半个!”
“你呢!你说说你生辰的时候有请过我吗?”
孟桑榆故意混淆着话题重点,还仗着嗓门比对方大,硬生生将“她不记得”的原因使劲往“都是因为他没请过她”上扯。
更甚者,她还颠倒黑白道:“我当了十六年的傻子,本来很多事情就记得不清楚!”
“狄家小子!你聪明了二十年,那我问你,我生辰是什么时候?”
孟桑榆咄咄逼人的架势像是笃定了狄非顽绝不清楚。
但真瞧着对方欲要开口时,她又抢先一步,烦躁地摆摆手,直接下定论道:“算了,一看咱俩这淡如水的关系,你就不记得。”
“不过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
孟桑榆说的深明大义,可脚底抹油的动作一点儿不带延迟的。
狄非顽静静观看了场自己被泼脏水的大戏。
难得的,他笑着没反驳。
而当察觉出孟桑榆想逃时,他也没制止,还好心提醒了句,“慢点跑,别崴了脚!”
话落,落荒而逃的身影明显踉跄了下。
“有病呀,正常人走路谁会崴脚!”
“姓狄的,没一个好人!”
“烦死了!耽搁我办正事!”
“……”
孟桑榆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当自己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拐角时,把她气走的坏人也一刻未做停留地离开了此处。
半刻钟后。
醉仙楼内院。
盛夏时节,百花齐放皆为常态。
花团锦簇间一处阴凉地,两张乘凉的躺椅便可自成一派惬意休闲。
消失踪影的狄非顽这会儿正坐在其中一张躺椅上,悠闲地拨弄着手边的一株盆栽。
与之对面,娇娘正将一壶清茶沏好。
“今年的新茶,可要尝尝?”
主人家客气问话。
“是吗?那我可得尝尝。”
狄非顽起身,不用招呼,便已不见外地自己拿了一杯。
浅尝一口,回味着茶后回甘,他笑看着满园春色,竟是多了些许感慨。
“哎,这醉仙楼后院倒真是个好地方,按道理好景就该配好茶,只是可惜了这茶吧——”
话到此处,狄非顽刻意停顿了几息。
他将茶杯放回到矮几之上,啧啧几声,下定论道:“差了点意思。”
城西数一数二的有钱人请客,竟用劣质茶糊弄人,说起来可真是掉面儿。
为此,狄非顽话里的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若他的此行此举放在寻常人家家中,定是会伤了主人家的颜面,可今日作为请客方的娇娘却似是早就料到会有此般场景。
将杯中茶水浅酌小口,她才不急不慢揭穿道:“这茶是你送的。”
“怎么……”
怎么可能!
狄非顽下意识就要否认,但“茶是他送的”几个字就像是精巧的机关,轻轻一碰便轻易触发了久远的记忆。
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就记起了自己好像、貌似、的确是在几个月前,从城北带回来了几个茶饼。
“醉仙楼楼主宴客就是这般礼数?”
意识到搬起石头竟是砸了自己的脚,狄非顽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再瞥了眼一旁放着包茶所用的油纸的确是他带回来的后,他的语气也平添了几分不善。
只是,娇娘显然不吃他这套,甚至还能有理有据反击道:“你送这茶时,可是说了这是上好的茶。”
她用好茶待好客,已是做足了礼数。
狄非顽:“……狄楼主倒是记性好。”
边阴阳怪气着,他边将茶杯重新端起。
当着人的面仰头喝下后,他还甚是满意地点头,道:“我重新尝了下,这茶挺好的。”
娇娘颔首,也为自己又倒了杯,“是挺好的,毕竟花了我几千两白银。”
“对……嗯?!”
狄非顽附和到一半,猛地顿住,“你!”
“我?”
娇娘处变不惊,吹着水中浮茶,遗憾道:“谁能想到呢,有人出生名门望族,学了几十年的规矩,到头来竟会连茶的好坏都分不清,这要是出门在外,被人骗了,家中父母得多痛心呀。”
狄非顽:……
有被指桑骂槐到。
可恶!
但——
“我不识茶只有族中人知晓,狄楼主之前不是都不认自己的身份吗?”
狄非顽敏锐捕捉出对方话里留下的信息。
“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娇娘对于突如其来的质问依旧没太多反应。
“狄楼主难道不姓狄?”
狄非顽也懒得拐弯抹角。
“你都称我为狄楼主了,我还能改姓不成?”
娇娘没再否认,而是反问道:“然后呢?”
狄非顽蹙眉,“什么然后?”
娇娘轻笑,径直戳穿着眼前人自以为得到的那点儿成就,“可你还是不知道我是谁,不是吗?”
狄非顽:……
又被装到。
“我知晓你是谁,很重要吗?”
狄非顽迅速察觉出了圈套,将头绪在脑中重整,理清思路,他主动出击,道:“我今日赴约,不过是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而已。”
“狄楼主应该比我清楚,孟涞所偷盗的金子——”
“绝非御赐之物吧。”
御赐之物,非同寻常。
按本朝律令,偷盗者死,持有此物的失主也得受杖责。
可孟涞偷盗金子一案结案已久,店子湾的孟恒远等人活得没病没灾也就算了,对家受创的醉仙楼更是风光无两。
唯有城西坊间御赐之物被盗的谣传甚嚣尘上。
若说此事没有有心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怕是背了黑锅的孟涞都要死不瞑目了吧。
“狄楼主对于此事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揭露出其中利害关系,狄非顽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等着对方的反应。
可娇娘又怎会让他如愿。
似是早有准备般,娇娘道:“百姓之间的传言不过是空穴来风,当官儿的是有多闲,才会去管百姓们茶余饭后的闲谈?”
“为何不管?”
狄非顽也有应对之策,他道:“朝中一部分案子正是借由百姓口中的闲谈寻出了蛛丝马迹,盗取御赐之物事关重大,狄楼主就不怕?”
“自然是怕的。”
娇娘笑着承认,奈何神情丝毫不惧,“不过这黄泉路上能有九族相伴,我倒是没那么怕了。”
狄非顽:……
艹!
忘了他也在九族里面。
“狄楼主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应是没了再聊下去的必要。”
话终是聊到了死胡同,狄非顽意识到与人在这内院再多做纠缠已是无用之功,耸耸肩,便主动结束了这场闲谈。
他起身欲要离去。
娇娘并未阻止,却也只是目送着人离开。
等出了内院,狄非顽漫无目的地闲逛着,脑海里则在不断重复着刚才发生的交谈。
须臾,不知是心之所念,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