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店子湾已经不能用一个“乱”字简单概括。
孙夫子家里出事儿了。
学堂也关门了。
还有个跟疯了差不多的孟铁牛成日里唱衰全村要完了。
暂代村长之位的王帆虎就是顶着这样的压力在店子湾忙到焦头烂额。
“少爷,我、我有些头晕。”
炎炎夏日跑上几个来回,就是天王老子来都得双腿打闪,更别说像是二屠这种,看似下人,实则没干过多少苦力活的年轻人了。
王帆虎其实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将大颗大颗的汗水擦干,又感受了会儿眼睛因汗水带来的刺痛,好半晌,跟刚缓过神来似的提议道:“这事忙也忙不完,要不……咱俩先歇歇吧。”
话落,口干舌燥的主仆俩相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瞧见了认可。
之后,他们像是两位垂暮的老人,颤颤巍巍但又相互搀扶着。
“少爷,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儿?”
“没有,你是不是累过头了?”
“或、或许吧。”
许是真的操劳过度,二屠总觉得背后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
但听见少爷的否定,他挠挠头也没再多想。
王帆虎盯着近在咫尺的休息时光早就两眼发直,更管不了那么多。
主仆俩继续艰难前行,眼看着屁股就要挨到板凳了。
可——
天道不公呀!
“二虎,二屠,原来你俩在屋里呢!”
两人背后,突如其来的招呼声如同深更半夜索命的钟声,吓得人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轰!”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王帆虎亲耳听见了心底那点儿忙里偷闲的快感轰然崩塌。
双眼麻木地从二屠怀里抽回自己的胳膊,他在转头的瞬间却是换上了一副和蔼的笑容,亲切道,“婶儿,你来是有啥事儿呀?”
“哎呀,没啥大事。”
前来的婶子不好意思地摆手,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二虎呀,其实婶儿今个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问问咱那学堂啥时候开学?”
王帆虎:……
哦,问开学呀?
这是今个第几个了?
还有完没完了!
秀阿婆出事儿你们是看不见吗?
学堂厨子家里的驴生小驴差点生不出来你们是不知道吗?
你们一个两个的只想把自家的大胖儿子送这儿来吃饭,那也得问问我个副的有没有钱去买肉呀!
你们都不问,啥都不问,就知道装傻充愣来折磨我啊!
啊——
他不活了!
心里怒骂全村人的小人足足在南墙上撞死了一百零八回,王帆虎才缓和好了情绪。
然后他果断打了套“太极拳”,和着稀泥把人送走了。
等挥手送别那远去的背影后,一个腿软,王帆虎就跌坐在了板凳上。
二屠也紧随其后瘫倒,“少爷,当村长太累了,我有点想桑榆,你说她现在干嘛呢?”
“在干嘛?”
王帆虎又恢复成了哭丧脸,似是知道些什么,替人哀悼着,“或许比咱俩更命苦吧。”
……
百里之外。
雁痕楼。
“凌鹤大师,既然你我的交易已经商量好,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随着一声客套且暗含讨好的声音落下,楼里三层最里头的一间客房门被从里面缓缓关闭。
狄非顽送人离开,确认四周无外人后才踱步进屋。
屋里,又来玩人物扮演游戏的孟桑榆早就放松了警惕。
这会儿她正四肢绵软,腰肢无力地仰躺在太师椅上。
余光瞥了眼回来的人,孟桑榆懒到只张开嘴,连唇瓣都不想动,黏黏糊糊道。
“小狄呀,你说店子湾最伟大的村长是不是要英年早逝了。”
要不然她年纪轻轻的怎么会这么容易累呢?
累到她倒头就想睡。
“别着凉了。”
狄非顽好笑地瞧着站没站相,还坐没坐姿的人。
见孟桑榆双眼逐渐迷离,他倒了杯温水,给人递了过去。
而在对方迷迷瞪瞪,不解地偏过头看他时,狄非顽轻笑着调侃道:“阎王殿不收短命鬼。”
“这样呀。”
孟桑榆将杯子接过,小口抿了下,闻言,还有些伤心失意,“那还挺可惜的。”
她这么有趣,阎王爷居然不给面子。
那是真可惜呀。
唉,没办法,就让她在这惨无人道的世上再苟活些时日吧。
“狄家小子,我真的好累啊!”
心里劝自己这事儿,私底下骗骗自己就行了,真表现出来怎么说也得是另一番凄凉光景。
孟桑榆紧紧握着茶杯,就像是死死拽住她那即将破碎的小命。
她想嚎啕大哭。
想躺在地上撒泼打滚!
更想把这世上给她拼命找活干的坏人都一刀捅死!
“狄非顽,你去求求阎王,让他老人家把为难我的人都收了吧!”
在认命和发癫之间,孟桑榆选择了豁出命发癫。
她一边胡言乱语,一边就要扑过去抱着狄非顽的腿哀求。
只是狄非顽怎会让她得逞。
“别把鼻涕眼泪弄在我身上。”
无情地拒绝了身上出现挂件的无理取闹,再伸手弹了下孟桑榆因为委屈哭诉而微微涨红的脸颊,狄非顽残忍无比道,“你真当我是神仙呢?”
“你不是吗?”
孟桑榆不信,“你为啥不是呀!”
抱不了大腿,可没说那大长胳膊也抱不了。
为了增加成功率,她一个饿狼扑食,就往人怀里扑。
边扑,孟桑榆还边嚷嚷,“你不是神仙,那你为啥一天到晚都不觉得累呀?”
“明明咱俩干得都是一样的活,不对,你干的分明比我还多,那为啥我成天累的跟狗一样,你连口气都不带喘的!”
越说越绝望,孟桑榆脑子里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猛得抬头,二话不说就控诉道:“你说,你上辈子是不是老黄牛成精?这辈子才不会感到累的!”
狄非顽:……这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呢?
“站好了再说话!”
他的语气不自觉严肃了几分。
刚才孟桑榆撞过来,他以为小家伙没站稳。
好心去扶,才发现对方的真正目标另有所在。
意识到现在还在外面,她与他这般拉拉扯扯终是不合礼数,狄非顽便想把受困的胳膊抽出来。
“我都累死了,你还管我站不站的好?”
察觉出怀里的东西即将脱离掌控,孟桑榆缠人的劲儿更上头了。
她是真委屈的紧。
这么些天假扮凌鹤下来,她在外人面前是话不能多说,饭也不能多吃。
这样也就算了,她还要在聊正事的时候装作一个正经人。
可她是真正经,凌鹤不是呀!
回忆起无数次聊正事的途中,她光明正大去摸狄非顽小手的场景。
再想想前来与她商讨的生意人见到师徒偷情,而纷纷投来的“大家都懂得”的戏谑眼神,孟桑榆真真觉得这个世上就没有一个正经人!
“狄家小子,我觉得我要碎了。”
无望的将脑袋埋在人怀里,孟桑榆已经搞不懂这个世道了。
为了安慰自己幼小易碎的心灵,她有气无力道,“小狄呀,看在我最近为了你以后能过上好日子而牺牲的色相,要不中午的那顿饭你就不做了——”
“换成给我按摩按摩穴位,推拿一下,行吗?”
孟桑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打着商量。
可等了许久,头顶上都没传来回应。
正当她疑惑着准备使出终极必杀技——一哭二闹三上吊时,忽然听见狄非顽来了句没头没脑的质问。
“你不想吃我做的饭?”
“你是想吃谁做的?”
……
半个时辰后。
繁华热闹的平樱道上今个多了一对儿你追我赶的身影。
娇俏灵动的少女鼓着腮,气冲冲的大步走在前头。
一步开外,身姿颀长的少年则是正常跨步,不远不近地跟着。
待路过一处人少的拐角,少年急行一步竟轻轻松松消除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用着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撩拨道:“还能走这么快?难道是我刚才伺候的不到位?”
朗朗乾坤之下,忽然听到虎狼之词的孟桑榆:……
“你不要脸!”
她想大声呵斥,奈何附近人来人往,只能憋屈地压低了声音,“还有人呢!”
“我这是事后的正常询问,你想什么呢?”
狄非顽丝毫没有被人唾弃的自觉,随意间还不忘反将人一军。
上下打量了番明显活蹦乱跳起来的小家伙后,他又是不知耻地笑问,“难道不舒服?”
“你——”
孟桑榆气到跺脚。
她不就是让人按背的时候太过舒服,忍不住哼唧了两声。
这不是很正常吗?
干嘛这种稀松平常的小事到了眼前人嘴里就变得这般暧昧不清!
“你再这样,我、我以后就不吃你做的饭!”
绞尽脑汁,孟桑榆说出了最恶毒的话。
果不其然,本来还笑着的人转瞬间就冷了脸。
“怎么?你是听说阎王爷想请你下去吃饭是吧?”
狄非顽用指腹轻点着耳廓,盖住了大部分声音的同时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
孟桑榆瞧着,直接被吓的一个激灵,“不不不,是你听错了!”
为保小命,她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你今天辛苦了,就、就先不吃你做的饭了,你大人有大量,给我个机会,让我去酒楼,请您好好吃一顿!”
狄非顽:“请我?”
“是!”
孟桑榆点头如啄米。
狄非顽颔首,眼神依旧冷的吓人,“你确定不是去酒楼偷师?”
孟桑榆:……
好吧,她的确是想看看城里最近都流行些什么。
要是简单易上手的话,她回村里没准也能捣鼓些出来,顺便带着乡里乡亲们在县上挣一笔也未尝不可。
可计划不是还在摇篮里吗?
再说了,她能不能偷师成功还都是另一回事呢。
当下就这么明明白白的被人说出来,多让她不好意思呀!
“什么叫偷师,我那是看见新奇玩意儿,忍不住好奇想要上去请教一番。”
好吧,要真比起脸皮的厚度,她孟桑榆还是这世间第一。
把自己不道德的行为用语言美化,她三言两语就要把话题岔开。
可她这边刚释放出善意。
那头,莫名其妙钻了牛角尖的的狄非顽犟起来,简直比过年要杀的猪都难抓。
孟桑榆:“咦,这有家铺子不错,狄家小子咱们要不进去看看?”
狄非顽:“你要给我买东西?”
孟桑榆:“对啊,我要真心诚意地给你赔礼道歉。”
狄非顽:“确定不是邓连策生辰,你要送礼?”
孟桑榆:……
你连这都知道?!
乖乖呀!
你怕真不是神仙吧!
“好吧,其实我是想让你帮我挑件礼物的。”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孟桑榆认起错,道起歉来,也是得心应手。
按照以往死皮赖脸的习惯,她一解释完,不管对方听没听,就想拉着人往店铺里走。
奈何少年的浑身牛劲儿真的不容忽视呀。
“孟!桑!榆!”
狄非顽咬牙切齿地将人手腕抓住。
“你,你要干嘛?”
孟桑榆回头,结结巴巴地回应。
不知为何,她没来由地就有些心虚。
似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下一刻就见少年似笑非笑地替她将身体掰正。
四目交接,视线在空气里碰撞时孟桑榆更是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