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孟宅的兵荒马乱看在了全村人眼里。
起初还只是住在附近的人起夜,模模糊糊中好像瞧见了邻村的稳婆被请进了孟宅。
清晨,天刚蒙蒙亮。
村民趁着凉快在田间耕作,自然要闲唠下家常。
这不半晌的功夫,孟家昨晚发生的事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闹得全村人都差不多知道。
“你们说长山家媳妇这胎生的是儿是女?”
“指定是儿子呗,要不然他家大儿子的香火不就断了!”
“就是,你没瞧见刚才稳婆离开时怀里揣的红糖块儿,要是生了姑娘家,怕是两个红鸡蛋就给打发了。”
“我看不一定,要真生了儿子他们家早出来报喜了,你们瞧着这都啥时辰了,他们家出来人没?”
“……”
孟源家到底是添儿还是添女这个话题在这家人出来前,注定没有结局。
狄非顽早上出去一趟,也就听了一耳朵后便回了家里。
因昨个耽误,做麦芽糖的活儿今个才重新提上日程。
只是左等右等都等不到最心急的那位。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
孟桑榆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赶了回来,一张脸上的笑意比夏天百花齐放时还要绚丽。
狄非顽瞧她这副欢喜模样,以为小家伙也去凑热闹了。
想着自己也挺好奇孟源他们家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将清洗好的最后一把小麦草攥干,放到簸箕里,他才道。
“生的是儿是女?”
“啊?”
孟桑榆顿在原地,反应过来狄非顽问的是什么后,她立马蹦蹦跳跳地凑近,“你刚问生儿生女?是谁生了?”
“不对呀,咱们村最近没有要生的呀?”
她可是尽职尽责的好村长,谁家添丁增口的她能不知道?
难道……是其他村的妇人要生了?
可不对劲儿呀!
狄家小子哪有那么好心关心其他人。
“你——”
“是孟源大嫂生了。”
狄非顽蹙眉,为防小家伙乱想,随口解释了句,“我早上练功路过田坎,听到婶子她们聊的。”
“是她呀。”
一听此人,孟桑榆就显得有些兴趣缺缺,“那她生的还挺早的。”
忽然没了聊别人家喜事的心情,孟桑榆将注意力收回,一低头瞧见了满簸箕的小麦草,顿时又来了兴致。
她想拨弄,“狄家小子,你这么能干,要是个姑娘家,我都想娶你了。”
“那还真是可惜。”
狄非顽嘴上说着可惜,可拍掉孟桑榆脏手的力道一点都没放轻。
孟桑榆吃痛,“哎呦”一声,忿忿不平,“你怎么又跟以前一样!”
“我以前什么样?”
狄非顽凉凉地睨了人一眼。
孟桑榆:“就是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她绘声绘色地控诉。
提到了每次要不是她发病,都见不到狄家小子的影子。
也提到了年初的时候,在破庙相遇,他恐吓吓唬她的场景。
说到最后,孟桑榆浓缩精华又总结了句,“那时的你,就跟小嘴儿淬了毒似的,恨的我牙痒痒!”
狄非顽挑眉,似笑非笑地回怼,“怎么?你喜欢小嘴儿染了蜜的?”
孟桑榆摇头,异常坚定,“没尝过!”
狄非顽:……
他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调戏?
“你刚出去干嘛了?”
狄非顽一脸淡定地转移话题。
孟桑榆嘿嘿傻笑,没察觉自己刚说出的话有多引人遐想。
只见她在袖子里一阵翻找,转眼就将一张田契拍在桌上,“刚小虎和他爹来找我,说是他们家愿意免费把后面的一块儿地让给学堂用。”
“免费的?”
狄非顽有过一丝诧异,忽然,脑海里灵光一闪过了什么,然后那点微不足道的吃惊很快就被顶替。
笑看着小家伙的得意洋洋,他试探道:“昨晚跟王帆虎闹翻……是你跟他给王老爷下的套吧?”
反问的句式却配合着肯定的语气。
“怎么可能!”
孟桑榆矢口否认,可扑闪的眼睫毛暴露了自己,“我什么时候跟小虎闹翻了!”
她坚信——只要不认,就是没做过。
狄非顽好心提醒:“他昨天都当着你的面下战帖,说也想当村长。”
孟桑榆一本正经,“他想当不是很正常,年轻人谁还没个梦想?”
狄非顽扬眉,轻笑,“你不生气?”
孟桑榆反问:“我为何要生气?”
“你看不出来,他当时是在挑衅你?”
狄非顽故意挑拨。
“没有呀。”
孟桑榆不承认,聪明地绕过了圈套,另外还有着自己的一套说辞,“他当时说想当村长,不是在告诉我,他有抱负,肯积极向上。”
“虽然小虎现在只是当了一个副村长,但是可以以一个村长的标准要求自己,这样不更表明了小虎能把学堂办好,为店子湾未来奋斗起码五年的决心吗?”
她的歪理是一套又一套的。
听完,狄非顽忽然沉默不语。
许久,他揉了揉小家伙发顶,似是无奈,似是欣慰道:“你这样活着挺好的。”
孟桑榆:???
“你是在……夸我善解人意?”
狄非顽:……
“嗯。”
他含含糊糊地应了句。
幸好孟桑榆没有追问,“嗯?凤仙呢?我怎么没看见他?”
不是说好今天一起做麦芽糖的吗?
“他是不是跟……”
像是想到了什么,孟桑榆笑得一脸揶揄。
狄非顽在人额头上敲了个脑瓜崩,顺便打碎了某人的胡思乱想,道:“无愿大师想去村口,凤仙瞧着你久不来,就先送人过去了。”
“我是去办正事了!”
孟桑榆小声嘟囔,不服气的反驳。
狄非顽全当没看见她在闹脾气,“去洗手。”
“哦。”
孟桑榆瞬间听话。
她蹦蹦哒哒地跑去水池,干净利索地把两只手都搓干净后,又蹦蹦哒哒地跑了回来,“我要干吗?”
“把小麦苗切碎。”
狄非顽吩咐,起身他又端了盆清水过来。
将糯米放入清洗,指尖搅动,带动着水波晃动。
凝视着糯米在水中的起起伏伏,狄非顽看似无意却顺口道:“昨晚之事,你有没有后悔将管理学堂的职务交给王帆虎?”
“啊?后悔?”
孟桑榆疑惑抬头。
不确定的将刚听到的话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她笑嘻嘻道:“之前不是说好了,我是村长,得要管全村的大小事务。”
“但我只有一个人呀,小虎刚好认字,又愿意给我当副村长,所以才把学堂的事交给他办。”
孟桑榆最后得出结论,“这样不是帮我分忧吗?”
“办学堂是累,但若是跟名利相比,你觉得还累吗?”
说这话时,狄非顽一瞬不瞬盯着孟桑榆。
怕弯弯绕绕的她听不懂,索性直接将其中的厉害关系掰碎了给她讲,“我朝历来奉行‘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你有没有想过在你将办学堂之事让给王帆虎主管,而你只是打下手的那刻,以后村里有了童生、秀才甚至往大点说,出了个状元时,这些帮别人光耀门楣的名声可都不是你的了。”
“久而久之照这样发展下去,不想着为自己铺后路,你的村长之位不用两家族老推翻,光靠你自己又能在这个位置上待多久?”
能待多久?
想必是肉眼就能看到的尽头吧。
啧,听着可真残忍。
孟桑榆:“我……”
狄非顽淡声道:“不要用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的借口敷衍。”
“我没想找借口。”
孟桑榆长叹了口气,收起了嬉皮笑脸的同时重新摆正了态度。
只是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另起话题道:“狄家小子,你觉得以我如今的身份,店子湾学堂让我去开或者维持下去,村里……会有人支持我吗?”
村里会有人支持她吗?
会有。
但绝对不多。
昨晚两家族老逼着她从村长之位上退下来时,围观众人的事不关己不就证明了吗?
可开学堂的事她真的很想做!
“人呢,不能太注重于名利,我这村官好歹也是个官儿,只要是在我在职期间利己利民的事能办成,咱淡泊名利点儿也没啥。”
“你说对吧,狄家小子?”
“嗯……”
狄非顽颔首。
这一刻,在对上孟桑榆那双超脱世俗仍是坦然的目光时,狄非顽恍惚间感觉到小家伙身上似乎有些不同了。
他欣慰地想去厨房加餐。
却是忽略了世上还有个词叫——狗改不了吃屎!
“狄家小子,你觉得我说的是不是很有道理?”
孟桑榆身上的“好村长封印”出现细微裂缝。
狄非顽竟是没能察觉,挑眉认同道:“很有道理。”
孟桑榆忽得傻笑,眨眼的功夫又恢复到了日常的傻里傻气:“嘿嘿,这都是源哥提前教我的,说我只要能逐字逐句背下来,到时候被老东西们为难了,定能三言两语把他们唬住!”
不是老东西,但真被唬住的狄非顽:……
“狄家小子,我刚才在你面前演的有没有漏洞?”
孟桑榆真心咨询,试图增进演技。
狄非顽鬓角处抽痛,却是面无表情回了句,“有!”
“怎么可能!”
孟桑榆不信。
她明明偷偷在私底下练了好几日。
不行,她死都要问清楚!
“我去煮糯米了。”
面对气势汹汹的质问,狄非顽轻描淡写回了句。
然后他居然真的端起装着糯米的木盆起身了。
“你……”
孟桑榆生气。
她想骂人,可招人恨的家伙早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她碎步小跑跟上,眼瞧着成功就在眼前。
可只在眼前,不在手边呀!
“嘭”的一声,孟桑榆被关在了厨房外。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里面又传来落锁的声音。
孟桑榆:???
“狄非顽,你给我开门!”
“我看见你走进去了,别以为你不吱声就能装不在!”
“我告诉你,做麦芽糖的小麦和糯米都是我出钱买的,你别想独占全部的糖!”
“小麦草我没拿进来。”
厨房里轻飘飘传来一句话。
孟桑榆瞬间就被堵得哑口无言。
恰逢凤仙从外面回来,正好一眼就瞧见了孟桑榆面门思过的画面。
凤仙走近,推了下门,“咦,门怎么推不动?”
孟桑榆:“厨房进耗子了!”
“耗子?!”
凤仙被吓得花容乱颤。
忽而听见屋内有动静传来。
都不用细听,都觉得声音很大!!!
凤仙:“桑、桑榆,耗子成、成精了!”
孟桑榆:???
屋里想去翻柴,但不小心把锅铲撞掉的狄非顽:……
“厨房里没干柴了,你俩去捡点回来。”
闷闷的声音从紧闭的门缝里传了出来。
有些失真,但还是能分辨出声音的主人。
孟桑榆一听,又更来气了。
她叉着腰,又要跟人对骂!
可脏字还未脱口,嘴就先被人捂住了。
耳边则是凤仙提着气,小声提醒,“桑榆,别说话,耗子精这是要吸你精气呢!”
孟桑榆:……你确定说的不是狐狸精?
凤仙像是看懂了她眼中流露出来的迷茫,竟是更为言之凿凿道:“它专门化成了狄非顽的声音,定是知道你同他不清不白的关系,想要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