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人退位的戏码暂时告一段落。
村民散去,但热闹不减。
毕竟大家都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没有大富大贵的命,辛苦劳作一天能活下来都是个苦力活,所以今晚更多的人来这就是为了图个乐子。
当然看乐子途中能有好处可以捞,任由谁也不会傻到把到了手边的好东西再往外推。
谁让醉仙楼答应的笔墨纸砚于贫困学子而言,就是黄金白银呢。
还是能长期白捡的那种。
土里刨食的人家家里若有幸能出个秀才,那更是能光耀门楣的大喜事。
所以众人一番合计后,孟桑榆自己想从村长的位置下来都是不可能的。
到了最后,两家族老都黑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离开时,老家伙们那袖子甩的哟,夏天的野人都能被扇到打喷嚏。
而在往回走的路上,王帆虎也一路走,一路反思。
“爹,这事我真的尽力了,再说了,谁能想到城西酒楼的老板也能在咱这山窝窝里掺和一脚。”
王老爷:……
烦!
有个倒霉儿子更烦了!
冷笑着瞥了眼脖子上挂颗球的亲儿子,王老爷白眼翻上了天,就连眼底的嫌弃都是之前的莫名其妙变成了目标明确。
王帆虎也看出来了他爹对他的嫌弃,可他不懂。
但他不懂就问呀。
“爹,你这样看着我,是不是觉得我不该轻言放弃?”
王老爷:……
老爷子径直别开了脸,这回连余光都不给傻子留了,“熊此今,你不是说要去趟镖局,怎么又跟孟源牵扯到一起了?”
熊此今倒是没什么隐瞒,“镖局有趟镖要押到城西,醉仙楼的伙计在路上遇见我了。”
然后她就当了回好人。
王老爷点头。
王帆虎还在锲而不舍:“爹,你说我还有没有机会当村长?”
王老爷:……糟心玩意!
“你爹娘最近情况怎么样?”
熊此今:“挺好的,不过我娘到底是怀了双胎,请来的大夫说要找个清净地方养着,镖局人来人往的,还是不太安全。”
王老爷听着,也认可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倒是可以让他们来咱们村住着,快生的时候提前请个厉害的稳婆来村里也行。”
熊此今颔首,刚想说她也有此意。
王帆虎则先一步一拍脑门,来了主意,“爹,我想明白了,咱们家虽然不比桑榆现在有钱,但拼一拼总是能有条出路的。”
“爹,你干脆也砸点钱,把我直接往村长位置上送送算了!”
“我送你去祠堂给列祖列宗跪着,你去不去!”
老王爷的暴脾气说来就来。
王帆虎难得硬气,“爹,不就是多花点钱的事儿嘛!”
王老爷:“我哪来的闲钱供你!”
“哦,没钱呀。”
王帆虎咦了一声,转头看向熊此今,“姐,你看你要不……”
要不要给他花点钱?
王老爷:……
“你姐的亲弟弟、妹妹就要出生了,哪儿来的钱!”
王老爷咬牙,恨铁不成钢地抬脚就是一踹。
王帆虎险险躲过,不服气道:“我也是亲的!”
“你现在是野的了!你姐跟你姨娘一家才是亲的!”
王老爷帮忙认清现实,也打消着孽子想祸害人的念头。
对此,熊此今倒是不在意道:“我其实还有些闲钱。”
“不行!”
“好!”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响起。
王老爷厉声拒绝。
王帆虎一根筋上头,就是嚷嚷着要钱,非要当村长不可。
可惜姜还是老的辣。
王老爷比他还油盐不进。
“爹,你既然不愿意花钱让我当村长,当时族长们问我想不想当村长时,你干嘛对我点头啊!”
王帆虎破罐子破摔,像极了不成器就把罪过怪在长辈身上的不孝子孙。
王老爷一听,也炸了,“你个倒霉玩意儿,还好意思说!”
提起这事,王老爷显然比王帆虎更来气,“我当时给你点头是想让你去跟哑巴女争村长之位吗?”
“我是让你坚定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你扪心自问一下,哑巴女坐在村长位置上,你是不是真心想跟她争?”
“啊?”
经历了来自于亲爹的一番言语轰炸,王帆虎彻底懵了,“您不是也觉得桑榆的票数名不正言不顺吗?”
王老爷:“票最后能投到哑巴女头上,那就是人家哑巴女的本事!”
“你要是觉得人家那票不对,怎么不见别人把票往你头上砸!”
“那是她运气好。”
王帆虎也咬着族老们说的死理。
王老爷抬手,就是一巴掌,“哑巴女运气比你好就证明比你强!”
“你个倒霉孩子,光投票这事运气就比不过人家,别到时候让你硬当村长,连累了整个村子的运气都不好!”
王帆虎:“我是你亲儿子!”
哪有这么骂自己生的种的!
王老爷气笑了:“谁认你这个眼神不好的当儿子?”
“我怎么眼神不好……”
王帆虎极力反驳,忽然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然后他猛然看向熊此今,不确定道:“姐,你是不是在空场上时就看出咱爹的意思了。”
熊此今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又重复了句,“你眼神不好。”
王帆虎:……
所以真是他……回错了意?!
不应该呀。
他可是他爹……好吧,可能不是了。
“那现在怎么办?”
事情闹到这般地步,王帆虎浑身的力气都被迅速抽离。
回想起刚才当着众族老的面,对着现任村长放出的那番“我要当村长”的豪言壮志,王帆虎整个脑袋都耷拉了下去。
“爹,我都是为了你才跟桑榆闹翻的!”
“我不管,我还要当副村长,桑榆说只有我肯好好干,到时候就送一匹跟源哥骑的一样的马给我!”
“我要马,桑榆要是不送我,你就要给我买!”
王老爷:……你眼瞎怪我?!
还给你买马?
你有马值钱?
“行了,别吵了!”
王老爷听着耳边的鬼哭狼嚎只觉得心烦,想着眼前这孽种到底是自己生的,就只能忍下怒火,帮忙收拾烂摊子。
“学堂不是让女娃娃干活嘛,咱家刚好有块儿空地就在学堂后面,明早你老子我亲自拿着田契去跟哑巴女说!”
王帆虎灭自己威风道:“那桑榆要是还不肯原谅怎么办?”
王老爷:“你不会给人下跪?”
“……”
……
与此同时。
孟宅。
从回来后,孟老夫人付年英命人上了壶热茶,便驱散了所有下人。
她双眸紧闭,正坐于太师椅上。
在其对面,此时坐着的乃是一同归家的孟源,“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孟源不明所以,可还是笑着问:“娘,你要问我总要把前因后果说清楚吧。”
“别给我装傻充愣!”
付年英冷着脸,压根不给人一个好脸色,“你偷偷给哑巴女塞银子,让她开学堂,我倒是没想过你如此心善,居然会为了个外人把家里当善堂!”
“我看,你跟那狄家小子一样,都被哑巴女个狐狸精迷了眼!”
“娘,你胡说什么!”
孟源全然没想过他娘会有如此认知,更没想过在他娘心里,孟桑榆的形象竟会如此不堪。
他下意识地反驳。
可再想进一步解释时,孟老夫人已经侧过头,不肯再正脸看他一眼。
顷刻间,一种无力感蔓延四肢百骸。
“娘,桑榆是靠自己的真本事当了村长,在您心里怎么会这般看她!”
孟源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今晚在两家族老逼着孟桑榆退位时感到的气愤在这一刻也悉数化作一摊苦水,充斥在鼻腔,令他呼吸困难。
孟老夫人丝毫不觉得她有错,反倒更振振有词道:“你既然说哑巴女是靠真本事,那你倒给我说清楚她办学堂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孟源未做隐瞒,“醉仙楼楼主给的。”
孟老夫人冷笑一声,觉得果然如此,“那还不是你给的!”
“我看今晚王家那送出去的姑娘带回村的消息怕也是你在其中搭桥引线!”
“娘,您也太瞧得起我。”
孟源垂眸。
在孟老夫人仍旧怀疑的注视下,与过往数月无数次的失望一般,摇了摇头,“最近忙,我有件事忘记告诉您了,其实——”
“醉仙楼楼主认了桑榆当妹妹。”
“怎么可能?!”
闻言,孟老夫人骇然。
醉仙楼,那可是城西最能挣钱的地方。
当年老夫人在城西,就见识过那处的人来客往,更瞧见过数不清的穿着锦衣华服的有钱人出入。
在那地界,听说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就只有同在一条街上的雁痕楼了。
可既然是如此富贵的人家,又怎会随意跟个乡野丫头结缘?
“你还敢说这里边没有你的手脚!”
孟老夫人将手重重砸在扶手上,面上写满了“你个逆子,还敢狡辩”的愤怒。
孟源却是抬起了头,面无表情地陈述着另一个事实,“雁痕楼如今管事的是桑榆。”
“什么?!”
孟老夫人的音量不自觉提高,显然这个真相更难以令她接受,“雁、雁痕楼原来的管事呢?”
“入大牢,死了。”孟源如实道。
也不知是从哪儿忽然来的念头,他还刻意补充了句,“雁痕楼楼主也死了。”
“不可能!”
孟老夫人猛地瞪大了眼,一息之间又似是明白了什么,竟是在下一刻压低着声音,恐冲撞了什么忌讳一般,谨慎道:“这事跟……哑巴女有关?”
“您觉得呢?”
孟源不置可否。
不过在深吸了口气后,他还是将那封本不愿给母亲看的信拿了出来,道:“这是城西府衙命人送到醉仙楼的,熊此今路过,帮忙带回来给我的。”
没有直接说清信上内容,孟源双手将信奉上。
之后许久,夜晚宁静,能听见的动静大概就只有屋外的蝉鸣、跟屋内偶尔响起的纸页翻动声。
“怎,怎么会这样?”
说这话时,孟老夫人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意。
手里拿着的书信已经被翻来覆去了好几遍。
她在城西讨生活的那些年,是有学过些字的。
书信里的内容连蒙带猜,她亦能看个七七八八。
然而今日这封信,任由她翻看了不下数十遍,仍是对信中内容保持着十成的怀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将信重重置在桌上,付年英眸光冷厉。
一字一句从那冰冷的双唇中蹦出,不像是个母亲在同亲身骨肉问话,倒更像是衙差高高在上地质问着罪犯。
“信上不都写的一清二楚。”
孟源双目失神地回着。
他已经不想再顾忌某些显而易见的细节了,不过双手还是下意识地将刚到了嘴边的热茶放回桌上,才重新开口道。
“之前孟涞……”
“他是你哥!”付年英沉声打断了他。
“他跟孟恒远不都是我哥。”
孟源一副“我怕都叫哥,解释起来说不清”的自嘲。
瞥见孟老夫人想要杀了他的眼神,他忽得释然一笑,随后又耸了耸肩,态度转变得很是无所谓,道:“您给我生的亲哥,借由学习村中规矩的名义送给老村长的金子被县衙认定了,乃是皇后娘娘七年前所赏的御赐之物。”
“按照我朝律法,盗取御赐之物者,当杀之。”
孟源给出的说辞跟当时熊此今给孟桑榆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