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的人呀,仗着跟你有点关系,都开始闹脾气了。
“你在店子湾待得好好的,来找我干嘛?”
狄非顽边说着话,边替孟桑榆挡住了个随着人群撞来的男人。
男人意识到撞人了,匆匆道了声歉后又被卷入人群。
孟桑榆只觉得肩膀被轻轻碰了下。
她下意识以为是狄非顽有话要同她讲,可等抬头,对上的却是一双幽怨漆黑的眸子。
“怎么了?是不是不习惯!”
孟桑榆大声喊着,怕听不见,还把两只手放在嘴边聚音。
她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为的正是县上十天一次的赶集。
在这儿,东西好,品种多,十里八村的乡下人都会把近期攒的好东西拿出来卖,顺带再换些实用的东西带回去。
只是人多的地方注定嘈杂,便宜东西更是要抢着买,所以在人声鼎沸中,想要交谈,不大声喊根本听不清。
狄非顽同样深知这个道理。
可他不想说话。
孟桑榆一瞧狄非顽这副模样,错当成他是不喜欢赶集到郁闷。
环视一圈发现附近没什么感兴趣的摊位后,她便突破重重人群,将人拉倒了个相对清净的地方。
“要喝水吗?”
孟桑榆把别在腰间的水壶递了出去。
狄非顽没接,“只带了一个?”
孟桑榆点头,“我没用过。”
这回狄非顽没吱声,拿过水壶喝了一口,还回去时也解释了句,“没碰着。”
哪儿没碰着?
当然是嘴了。
孟桑榆不以为意。
她把水壶别回腰间,视线还在不住眺望着,“你最近在县衙过的怎么样?”
狄非顽:“……不好。”
“是吗?”
孟桑榆不过是随意客套,这会儿瞧见挺远的角落有人在吆喝腊肉卖,便又顺口道:“是县衙的伙食不好吗?”
狄非顽:“没村里的伙食好!”
孟桑榆:???
她疑惑回头,眨了眨眼。
四目交接,这回总算读懂了少年眸中的怨念。
嗯……她要主动安慰吗?
“狄家小子,你是在跟我闹脾气吗?”
狄非顽:……
他能说有吗?
可恶!
谁家好人问话问的这般直白。
“没有,我同你闹什么脾气。”
狄非顽侧过脸去,典型的死鸭子嘴硬。
孟桑榆“哦”了一声,放宽了心,“我就说呢,你都是大人了,怎么可能会生我的气?”
感情是她看错了。
狄非顽:……
“你为何觉得我会生气?”
他忽然有些想较真。
孟桑榆想了想,“我以为你在因为我把你撵回县衙的事生气。”
其实这事儿说起来还挺神奇。
孟铁牛一家不是在学堂搭伙了嘛,孟桑榆每天自然也有了吃现成饭的机会。
想起狄非顽最近一直在县衙忙,思来想去后孟桑榆就擅自做了个决定。
“你要撵我走?”
“没有呀。”
“可你让我回县衙。”
“是呀,我瞧你最近挺忙,县上村里来回跑这不是怕你累着嘛。”
“怕真我累着?”
“对!”
孟桑榆那天回答的斩钉截铁。
狄非顽的反应嘛,好像没有反应。
可如今回忆起少年连夜离开的背影,孟桑榆恍惚觉得。
呀!
有人好像是真生气了?
“嗯……狄家小子,你说我要是前几天惹你生气了,今天想起来给你道歉,你……接受吗?”
知错能改好孩子,孟桑榆小心翼翼地发问。
狄非顽:……你是猪脑子吗?这么迟钝。
而他面上则是似笑非笑,“你刚才不是觉得我没生气?”
孟桑榆讪笑,“我现在重新感觉了下。”
狄非顽冷哼一声,“重新感觉了下,所以要给我安排个胡搅蛮缠的罪名?”
孟桑榆:……
怎么回事?
不是在聊道歉,怎么又扯到了罪名上头去?
她是已经……听不懂人话了吗?
“我没那么想!”
孟桑榆不懂,但不妨碍她否认。
她就差对天发誓了。
狄非顽睨了人一眼,然后换他带着孟桑榆往人群里挤,“你如今是店子湾的村长,我跟你无亲无故,若只是仗着年长你几岁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同你置气,到时候误了你赶集的大事,传出去岂不是让村里人笑话我不识大体。”
这话,狄非顽说得煞有其事。
孟桑榆听得是一愣一愣的。
哇!
还能这样诬陷人。
莫名的,孟桑榆心中明亮的天地轰然坍塌了一角,连带着狄非顽的形象也愈发高大。
她嘴笨的想要讨教一二。
“狄家小子,我……”
“伸手。”
狄非顽打断了她的问话,下一刻竟不知从哪儿抓了只小鸡放在她掌心,“这家的鸡崽你瞧着如何?”
“挺、挺好的。”
孟桑榆回神,在与鸡崽眼对眼互瞪时立马记起了今日赶集的目的。
连忙将两人的闲聊暂置一边,她蹲下身子便开始跟摊主讨价还价。
买鸡崽的过程进行的很是顺利。
孟桑榆最终挑了十三只母的,二只公的,一共十五只小鸡崽放进了背笼里。
狄非顽也有参与。
听见卖鸡崽的大娘夸他挺会挑时,狄非顽还大大方方回应,只是在听清楚最后挑的鸡崽公母比例时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他觉得小家伙挑的不对。
只是他没说,而是等着摊主大娘指出问题。
偏偏等来等去,等到银货两讫,狄非顽瞧见的就只有孟桑榆笑着问他回不回村里。
“我刚好回村有些事情。”
狄非顽随意寻了个借口。
身边人来人往,他怕直说会伤了小家伙的面子,但暗自决定回村的路上定要寻个机会同人聊聊。
离开前,狄非顽还贴心的问了句摊主大娘,十天后是不是还在同样的位置卖小鸡。
“这样呀,刚好咱们一起坐牛车。”
孟桑榆没多想,一听狄非顽也要回村,便将背笼背好。
其实,今个一起来赶集的还有周屠夫家的三姐弟。
不过作为大姐的周围是背着两扇猪来卖的。
这会儿瞧见生意做的差不多了,她便让两个弟弟都收拾收拾,准备返程。
狄非顽跟着孟桑榆到了约定地点时,便瞧着一个穿着粗布麻衣,打扮利索的姑娘家正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招手。
“狄家小子,那个是周围姐,她爹也就是周屠夫前些年把腿摔断了,现在他们家杀猪的活都归周围姐管。”
孟桑榆小声介绍着,然后隔了老远又热情地跟牛车旁两个小的打着招呼。
也正是当下,狄非顽才注意到周屠夫家的白小孩不良于行。
“桑榆姐!”
“阿续,是桑榆姐回来了!”
黑小孩周继挥手的同时,还不忘跟背上的白小孩嚷嚷。
白小孩周续显然也看到了朝着他们而来的两人,不过他的反应较之哥哥而言平淡的多,“我看见了,你先把我放下。”
“好!”
周继大声回答,而将弟弟放到车上的动作熟练无比。
恰逢此时,孟桑榆和狄非顽已经走近。
周继回头,想帮他们拿背笼。
孟桑榆却是抢先一步,将几个油纸袋塞进黑小孩手里。
周继歪着头,不解:“桑榆姐,你买的啥,好香呀?”
孟桑榆:“羊肉饼。”
其实就是大葱和着零星羊肉碎摊成的馅饼,虽说这饼里肉少得可怜,可架不住热油一煎,羊肉熔化,伴着焦香葱油的十里飘香。
“羊肉饼呀,怪不得这么香呢?”
边说着话,边有羊肉味的香味窜入鼻子里,周继不争气地吞了下口水。
一旁周围瞥见,忍不住蹙眉,“小继,把羊肉饼还给你桑榆姐。”
“哦。”
周继满眼不舍,但还是懂事地把油纸袋递了出去。
孟桑榆自是不肯接的。
她把双手往后一背,下一刻又拿了两个羊肉饼出来。
五个人,五个饼,意思很是明显。
周围还想推辞。
孟桑榆已经眨眼示意周继快吃。
“小继!”周围生气。
周继则是一脸傻笑,“姐,我已经咬了,还不回去了。”
说完,他把另一份又往周续手上塞。
见此,周围没再阻拦,而是去数铜板。
大集上的羊肉饼一般是卖三文钱,三个就是九文。
孟桑榆:“周围姐,这羊肉饼是狄家小子买的,我没花钱。”
她往后退了一步,撇清了跟羊肉饼的关系。
在周围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时,她还没忘把锅往狄非顽头上甩,“周围姐,我给你说,狄家小子可贼了,他想坐牛车,又不想给钱,就想出用买羊肉饼的法子糊弄你。”
狄非顽:……
坐车五个铜板,买羊肉饼十五个铜板。
这糊弄人的法子可真划算。
狄非顽心中对于小家伙腹诽不断,面上还是艰难地点了下头,而后又正色道:“他们两个都把羊肉饼吃了,你这车不给我坐都不行。”
周继、周续:???
孟桑榆:……
玩儿这么霸道?
他、他故意的吧!
孟桑榆想撒手不管。
狄非顽冷冷的视线扫来:给我圆!
“小继,阿续,我买了鸡崽,你俩要不要看?”
孟桑榆感受到了明晃晃的威胁,为了防止狄非顽再语出惊人,她赶忙上车,硬生生扯开了话题。
周继是小孩子心性,一听有小鸡崽,三下五除二把羊肉饼吃完,手往衣摆上一抹,就两眼放光等待着蒙在背笼上的一层布解开。
“呀!真是鸡崽!”
周继高兴的手舞足蹈。
周续也被吸引,撑着身子往背笼里望。
周围已经把绳子套好,这会儿正牵着牛调转方向,“桑榆,你当村长这么忙,还买鸡崽干嘛?”
孟桑榆:“我想让村里的女娃娃们也都能上学。”
“哈?女娃上学跟鸡崽有啥关系?”
周家三姐弟齐齐回头,面上皆是不解。
孟桑榆早就料到这话说出来的效果,盘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她才徐徐道来:“前些天伍哥来找我了,说是想让豆芷也到学堂上学,我就想着一头牛是放,一群牛也是放,干脆让村里想上学的女娃娃都来。”
“只是女娃娃上学这事不用说都知道难办,我就跟小虎商量,得要让村里人看见点好处,才能把女娃们放出来。”
怎么才能让女娃娃上学的计划还在萌芽阶段,孟桑榆能分享的就只有现阶段已经讨论出来的几点。
周围和周续本就是识得些字的,听孟桑榆聊着,还能听得下去。
周继就不是个安静的主儿了。
他把每个鸡崽都拎起来,还翻过来看看。
口中默念的数字在把每只鸡崽都涵盖了个遍后,他猛地抬头,不解道:“桑榆姐,这里面咋有两只公的?”
不应该呀。
孟桑榆:“我想着把它们养大,可以自己抱鸡崽。”
“哦,这样呀。”周继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这数也不对呀。”
是吧。
就是数不对。
狄非顽像是寻到了知音,没等小家伙解释,他倒是先装作随意地说出了自己的见解,“这个数应该是不对。”
周继点头呀点头。
狄非顽:“应该至少再买十只小公鸡才对。”
其他三人:……
莫名其妙的,空旷的乡间小路上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