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实朝中新政,在店子湾闹出竞选人员出错这么大的岔子,无论有心无意,新选出来的村长之路注定不太好走。
村里人都知道是有人背后捣鬼。
可事关全村脸面,明面上,所有人都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而投票为了公平,全都没写名字,倒是给了那些个做贼心虚之人一个糊弄过去的机会。
到头来,花费一早上功夫得来的票数悉数作废。
趁着人群聚集,两姓族老陆续出现。
这些老者各个两鬓花白,可还是杵着拐杖,在烈日炎炎下重新主持大局。
“官爷,前面有搭好的凉亭,也备有热茶,您要不先去那儿歇歇脚。”
王老爷算得上村子里德高望重的一位。
为了亲儿子的前途,硬着头皮他也要出面,担起从中调和的重任。
同时也再三保证,绝不耽搁最终结果上报的时辰。
“今日店子湾所发生的一切,我们会如实上报。”
铜钱镇衙差们照着规矩办事,话里话外是说不清的严肃,但为了挽救局面,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的两批官差也被客客气气招待。
“我们就不用麻烦了。”
从城西而来的官差显然并不领情,从现场的荒唐事开始,领队的头头眉头就没舒展下去。
铜钱镇衙差看得是心头一惊。
可官大一级压死人。
店子湾的麻烦已经出现,他们能怎么办?
睁眼看着呗。
“把参与竞选的人先带离现场。”
城西官差见多识广,一辈子遇到的乱子比起乞丐头上的跳骚只多不少。
只听一声令下,现场的无头苍蝇们纷纷有了目标。
王帆虎早就在亲爹无数个关怀眼神下,安静成了个二百斤的孩子。
只是在被带走时有些同手同脚。
孟桑榆的状态还算看得过眼。
她到底是在城西见过大世面,也亲眼见证了红极一时的雁痕楼的落败,只是攥紧衣角而微微泛白的指尖还是暴露了内心的不安。
“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狄非顽始终跟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少年低沉的声音传来,奇迹般起到了安抚的用途。
孟桑榆抬眼,乖乖点头。
狄非顽嘴角微扬,回以个安慰的笑容,便不再多言。
然而身体力行的只有三个字“一起去”。
可步子刚迈出去,就被横空出现的长刀拦住了去路。
“你是不是——”
官刀生生将亦步亦趋的两人隔开。
这突如其来的疑问,城西官差是对着孟桑榆说的。
“……我叫孟桑榆,家中一口人,有个土房子,还有老祖宗留下的半亩地,平日里会帮老婆婆,村里娃娃摔倒也会帮忙扶起来!”
孟桑榆不打自招,一股脑将生平说了个遍。
她还站得笔挺,一双眸子也睁得老圆。
看样子就不是个敢撒谎的主儿。
城西官差则是听得直蹙眉,“我只是看你有点眼熟?”
眼熟?
孟桑榆:……她已经长得普通到遍地都是了吗?
“这半年她有去过城西,也有在平樱道那处的醉仙楼帮过工。”
狄非顽适时出声,拉回跑偏的话题。
“好像是在那处见过。”
城西衙差若有所思地点头。
闻言,孟桑榆好奇,也小心翼翼打量起对方来。
这一瞧发现,眼前人还真有几分面熟之像。
方字脸,高额头,两条眉毛又黑又浓。
听腔调也有些耳熟。
好像是在城西听过。
也好像是在她当凌鹤的时候。
思及至此,孟桑榆的背不由直了几分。
“你俩什么关系?”
想起自己的确与小姑娘有过几面之缘,城西官差不再纠结。
忽而想起新政中的一条,便任由一双鹰眸开始打量。
他,嗅到了——
奸情的味道。
“……没有关系!”
孟桑榆被盯得毛骨悚然。
“真没有?”城西官差似笑非笑,一双眸子仿佛已经洞察一切。
孟桑榆立马站正,就差对天发誓,“绝对没有——”
“我一心为村民,甘愿奉献一生,保证在竞选和未来的日子中洁身自好,珍惜羽毛,更会在官老爷和村民的监督下发光发热,守护好村中每一户!”
狄非顽:……这该死的上进心。
城西官差:很积极,很好!
熟知内情的铜钱镇衙差:……今年月老不给力呀。
同情地看了眼定亲三年,未来极有可能再守活寡五年的账房小先生,铜钱镇衙差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是为了给同伴出气,还是怎得,孟桑榆刚要离开,就又被叫住。
“孟桑榆,你单独待一处。”
孟桑榆:“啊?”
“嗯?”
店子湾衙差一个眼刀飞来。
紧接着,城西官差也瞪了一眼。
接下来,双腿愈发无力的孟桑榆经历了十六年来最晕乎的一天。
她只记得眼前人来人往,耳边的人声也在不断变换,最后手上的重量也到了身体无法承受的程度。
半个时辰后。
竞选结果当场公布。
王宅外。
王老爷拖着一身疲惫,整个人也是一半喜悦,一半愁。
喜的是上头的刁难落不到他儿子头上。
至于愁……
“你个兔崽子,老子给你铺垫了大半年,你就给了老子这个结果!”
“啥?”
王帆虎回头,一脸傻相。
王老爷:……怕是生了个叉烧!
“爹,我要当官了!”
王帆虎回过神来,没头没脑来了句,还乐得露出八颗牙直笑。
仿佛未来的官途已经朝着他招手。
王老爷:……算了,叉烧就叉烧。
“回家吧,你娘今天炖了肘子。”
船到桥头不直也得直,不再多想,王老爷袖子一甩,双手背后,“对了,你姐跑哪儿去了,怎么今天一天都没瞧见?”
王帆虎:……
爹,您马上就要有女婿了。
您知道吗?
“我姐多大的人了,哪儿用您操心。”
王帆虎不用收买,甘当亲姐的狗腿子,糊弄起亲爹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王老爷瞥了臭小子一眼,哼了一声,也不惯着,“耍心眼耍到你爹头上了。”
“我哪儿敢呀。”
王帆虎脸上的笑容愈发狗腿。
如同十几年来的无数个日常一样。
小王跟在老王身后,踏着余晖,唠着闲嗑。
“爹,您说多出来的那张票是谁投的?”
“谁投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未来可是桑榆最忠实的随从。”
“跟你姐比起来呢?”
“……爹,你看今天星星真亮。”
……
“狄家小子,多出来的票是你投的吗?”
回家路上,孟桑榆正走得东倒西歪。
她的怀里抱着两块儿牌匾,都比她长,还比她宽。
小巧的下巴格外用力,两只手也一左一右,牢牢抵着牌匾。
因着视线受阻,连带着看路都不怎么方便。
屏着呼吸,好不容易回头,意识到身后人比她还惨,孟桑榆倏地笑得眉不见眼。
她问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却是悄悄伸脚,想要捣乱。
可路上不知哪儿来的石头正好出现在脚边。
“哎呀!”
一个踉跄。
牌匾也开始不受控倾斜。
狄非顽的双臂自上到下都被挂满了物件,危险出现,本能反应促使他膝盖屈起,上抬。
好在一切有惊无险。
牌匾倾斜过度的一角被长腿轻而易举掰正。
等到怀里受力重新均匀,孟桑榆又是一阵星星眼。
好长!
好厉害!
“小心点,等会把脚砸肿了可没人背你回去。”
狄非顽出声警告,是又好气又好笑。
可想着刚才的暗算,嘴角微微扬起的笑又戛然而止。
他忽然有种悲哀。
呵。
小白眼狼。
果真养不熟。
许是越想越气,狄非顽连带着语气都不由沉了几分,“你刚才要问我什么?”
“啊。”
孟桑榆的动作莫名出现了微顿。
天边晚霞渐落,黑夜慢慢铺展。
细碎的光影投下,明明灭灭。
她看不真切少年面上的情绪变化,竟也没注意到耳边萦绕声音的低哑。
“我是说……”
当下,孟桑榆头脑的转动有些缓慢。
随着声音缓缓,她的视线也在不动声色地移动。
今日因着她闹,说是不管结果如何,都是她大喜的日子,少年被迫换上了一身窄袖长衫。
区别于乡下人长穿的粗布麻衣和习惯了的松松垮垮,少年身上好似有些东西正迎着晚风吹拂变得愈加明显。
提着重物,手臂上的布料变得紧绷。
长腿阔步,有些线条真是令人欲罢不能。
啧。
“尤物”这两个字怎么写来着?
哦,她不会。
得学。
但绝不耽搁她看。
只是头顶男女有别的枷锁仍在,不能光明正大地偷看,孟桑榆只能——
一眼。
一眼。
再一眼。
狄非顽:……有种猎物被盯上的错觉。
“你在看什么?”
狄非顽挥去心中不适,回头察觉出小家伙的心不在焉,他站定脚步,忽然盯着人看。
“咕嘟。”
是口水不争气吞下的动静。
声还挺大。
狄非顽眉梢轻挑,“饿了?”
“嗯。”
孟桑榆点头,一语双关。
很快她又摇头,笑得一脸崇拜,“我刚才想问你,多出来的那张票是不是你投的。”
“不觉得是熊此今投的?”
狄非顽薄唇勾起,没有直接回答,却是给出了另一个答案。
孟桑榆撇嘴,“我又不是凤仙。”
提及荒唐无度的两人,竞选前偷听到的一场交易忽然蹦至眼前。
孟桑榆耳朵蹭的一红。
当脑海里的画面愈发明显,她的眼神也越发不聚焦。
狄非顽只需一眼,就能窥见小家伙的思想能有多扯,又有多乱。
他不开口制止,而是径直出手。
听说人在思考时,拿她东西不会被拒绝。
“你干嘛!”
孟桑榆瞬间反应过来。
活像母鸡护崽。
她将牌匾赶忙往怀里又拢了拢,一双杏眸也在顷刻间变得清明无比。
只是眼中不加掩饰的防备深深刺痛着人眼。
狄非顽:……
呵。
都是假的。
少年轻嗤一声,显得不甚在意,“你不嫌重?我把轻的换你。”
末了,狄非顽将长臂一伸,很是大度。
孟桑榆可不在意什么人情世故,“不要!”
“这可是城西那位官老爷赏我的。”
炫耀时,孟桑榆身后隐形的大尾巴一摆一摆。
回家的路上两人相伴,只是四下无人,孟桑榆又想显摆显摆。思忖片刻,她不顾艰难地将牌匾翻了个面。
“狄家小子,牌匾上写的什么字?”
孟桑榆眨眼。
摆明的明知故问。
狄非顽斜睨了一眼:“你不知道?”
孟桑榆用力点头,“我不识字。”
狄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