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与那张银行卡一起,沈知远也把自己塞进拳馆。方式很拙劣,沈知远先是报名了拳击课,几次气喘吁吁下来,她又改换健身操。
纵使是健身操,沈知远跟不上节奏,但为了有正当理由频繁出现在拳馆,沈知远给两门课程都缴了整年的费用。
“她是这个样子。”林思齐对沈知远的举动见怪不怪,他对说程辉:“由着她就好。”
程辉对此很没意见:沈知远总在最后一排混水摸鱼,从不对他的教学做批评,人又很有礼貌,不会直呼他为“贱辉”,反而一口一个“教练”,喊得谦逊。
“教练。”沈知远用才学到的蹩脚的粤语同程辉攀谈,“听说你在教思齐打拳。”
程辉点点头,暗想沈知远的粤语和林思齐说得简直是一模一样。
“教练,我还听说思齐报名了MMA。”
“你都听说了,还问我做什么呢?”
沈知远犹豫了半天,“教练,打拳是不是很危险呀?你可不可以教思齐不危险的打拳方法?”
见程辉憋笑,沈知远红着脸说:“我知我问了傻问题,但我有点担心他。我认识的思齐,不是这个样子的,没吃过这么多苦……我们的从前也不是这个样子的。”
程辉看出沈知远的失落,用调侃来活跃她的心情,“靓仔就是多福气咯,有个这么心疼他的女朋友。”
“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沈知远仓促辩解,“没其他的。”
“教练。”沈知远又说,“你也很靓仔。”
见鬼才会信,程辉指的是前半句。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两个有猫腻。比如说,沈知远曾连着几天为整个拳馆的人订牛腩饭,这场“闹剧”是以林思齐的一句“我不想吃牛腩”和沈知远的一句“你从前最喜欢吃牛肉了”做收尾。
比如说,沈知远会给拳馆送赠新器材。比如说,沈知远会帮林思齐缴教练费。
比如说,沈知远会在拳馆打烊后同林思齐和程辉一起看她极不感兴趣的拳击比赛。
“已经很晚了。”林思齐对沈知远说,“你先回酒店吧。”
林思齐不应声,径直找椅子坐下。
程辉也落座,把中间位子留给林思齐。
无奈,排排坐好,聚精会神看起比赛。沈知远对MMA一窍不通,强撑认真,敌不过困意,小幅度地晃摇脑袋。左边倒倒,右边倒倒,执意要睡,最终寻得林思齐的肩膀做枕头。
林思齐看比赛入神,自然揽住沈知远的肩膀,还轻拍着,哄她入睡。程辉见了,只努努嘴,并不做声。
等林思齐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不妥时,沈知远已经睡熟了。
“我送她回去。”林思齐查看沈知远包里的房卡。
“你送她回去,天也亮了。”程辉看了眼酒店名称,“有张支架床,在这里睡一晚吧。”
总不可能留沈知远一个人在拳馆,送走程辉,搭起支架床,林思齐抱沈知远到床上,又找来外套帮她盖好,避免着凉。
手掌抚在沈知远肩膀时,林思齐感受到她的呼吸有一瞬间的滞顿。于是林思齐知道沈知远是扰醒了,现在装睡。
“回酒店休息,不比在这里好吗?”林思齐问,“跟我玩跟我闹就好了,怎么要跟着我受罪?”
沈知远睁开眼睛,没回答,默默望着林思齐。
无名的悲伤是冰块,他被她的眼神冻锁住了。他用体温一点一点的融化,水滴落地后他终于听清她的声音。
“我不觉受罪。”
“你不需要为我做这么多。”林思齐蹲低身,“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还。”
“你给过我的,怎么还要你还?”沈知远说,“你记不记得,念书时我体能好差,体育课总跑在队末,有时甚至跟队伍差出一大截,是你在我旁边。我说:‘你可以跑快些呀,去到队伍里,不要管我了。’你说:‘我想陪你跑一段。’思齐,我也想陪你跑一段。当初我让了你,现在你也让一让我。”
黑暗中林思齐泪光闪闪,他本想吻吻沈知远的额头,没勇气,只说:“谢谢。”
“傻瓜。”沈知远摸摸林思齐的头发。
“我不傻的,当初都能把你追到手。”
沈知远轻笑,林思齐问她自己说得有哪里不对。
“军训第一天我就喜欢你了。”沈知远说,“同学问我班里谁最好看,我毫不犹豫地指了你。”
“枉我在你请假的时候帮你抄笔记,费尽心思去吸引你的注意。”林思齐故作叹气,“原来是我比较幸运。”
“哪有人衰成这样还说自己幸运的。”沈知远心疼。
够幸运了。
林思齐想到爸爸的话,“我三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有一片天了,你呢?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想要做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做,你什么都做不成。没有用啊你,你没有用。”
如果不是爸爸投机炒卖亏蚀十亿破产,林思齐想他现在应该还在一路骑行,四处漂泊,不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更不会有坚持或希望。
所以说祸福相依,总有一点福在,够幸运了。
况且在所有人避他如蛇如蝎的当下,有万分思念的她来到身边。
还有什么不幸运?
“你真的要参加MMA吗?”沈知远问林思齐。
“嗯,决定了,不会改。”
“那你答应我,不许去工地上班了,要打拳就认真打拳,你的开销我来负责。”不等林思齐拒绝,沈知远继续说,“我会买你赢的,你赢,我挣到钱,两两相抵。”
“好。”林思齐说,“我一定会赢,我一定会站起来。”
“我相信你。”
林思齐用额头轻轻抵住沈知远的额头,维持这个姿势,直到腿发麻,寂静的眼泪还没流干净,不愿分开。
鼻尖也磨蹭着,呼他的呼,吸她的吸,静谧地连在一起。
只差亲吻。
最动人是不能亲吻,最遗憾是不能亲吻。
倘若亲吻,一切的性质都将改变。
“早点休息吧。”沈知远说,“明天还要训练。”
如果不是支架床太小,他们大有可能相拥而眠。
林思齐躺倒在垫子上,沈知远似乎闭上双眼,似乎仍在看着他。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月亮还没睡。